1. 楚地,显得贵重
【嘴里说得天花乱坠的言词,是这个人在进行自我贬值。】
和李三甸的感情要好起来是在这年的七月。李三甸失魂落魄地来学校找我,那天小暑,我一早还打趣说小暑不暑,我记得那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郁郁沉沉,密密连连。
我去上了很少去上的课,到了教室的时候,泥浆沾满了鞋子和裤管,带着脚印走路有些不自在。我在课后留下来打扫地面,我在这天当值。李三甸浑身淋得湿透了冲进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拖把。周围有几个值日生转过头来看,一脸诧异。我茫然地抬头看他,他的样子就好像温水里煮过的青蛙。雨水从头发里沥出来,滴到眼眶里,眼睛中有水流出来,我分不清楚那些是不是眼泪。他似乎是在啜泣,又像是跑急了之后的喘息。
“李三甸?”
“田心,赶快,赶快。不,请你,拜托你帮我联系一下周可歆的父母。”
“如何?”
“她,可能出事了。”
“啊?出事?请你告知。”
李三甸会在每一个下雨天的早晨打电话给周可歆。他在亲情方面有过一段时间的空缺,养父何其好,却也不及生父感情深。虽然现在已经能够安然地谈起这个亲人,这段过往,但还是会有些许伤痛的吧。他说父亲是在一个雨天离去的,所以每当到了雨天,就会滋生比往日更多更多的愁绪,这些不好的情绪就像潮水一样吞云蔽日,席卷而来。
这天他们聊很久,对方那里突然没了回音。然后是周遭人混乱的声音,脚步声,谈论声。他最后在电话里听到一句“赶紧送医院”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他说聊天过程中一直听到可歆在咳嗽,声音很低沉。回想起来许是伤风很久了,怕是晕过去。又怕是走在街上遭遇上了什么,比如交通事故。
再打她电话的时候已经关机了,他没有除了她之外任何可以找到她的人的联系方式,于是想到我。过来这里找我,用了二十八分钟。
我打电话给周美人的室友。
“樱婷,歆歆在么?”
“正想打电话告诉你,她晕倒进了医院。”
“请快告知,请快告知。”
“这些天流感,可歆前段严重感冒,今儿在太阳下晕了过去。”
“如何了?”
“在医务室老师的护送下,已经住进了医院。说是感染了肺炎。”
“肺炎?”
“嗯。住院治疗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
“这便好了。”
李三甸在一旁听我讲完电话,稍稍镇定一些。他开始拿着我的拖把在地上划动。他拖地很认真,仔细地从教室后面开始,一块一块砖都拖得很干净。只是水不断从他身上滴下来,人在水上一踩,又脏了。我从他那里拿过拖把,我说还是我来吧,于是开始拖地。他没有坚持,只是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笑出声,我说无须羞愧,你来找我是好的。地面脏了,自然不能怪你。其实一早它就是脏的。
我说了可多遍我会随时告知可歆的情况之后,李三甸才不安地离开。我看他离开时狼狈的背影。
我一直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虚妄地揣度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李三甸冒着雨匆匆而来,慌不择言。或许我该在这样的行为里看到什么,他们是会在一起的吧。嘴里说得天花乱坠的言词,是这个人在进行自我贬值。我从这个人的行为举止之中,看出另一个人对于他的重要性。但愿人长此以往,日更一日,只是他不是你,我无从而知,但是我愿意相信他和你一样好。
2. 楚地,奔赴
【很多时候读书也是需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的,那年,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希望这次他不远千里奔赴江南,可以占据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拐过多少道坎坷,就能看到希望。】
我和你说关于李三甸的事情,你当时在沏茶。你拿两只青花的茶碗,放在案上,洒入些许茶叶,然后洗茶。洗茶的茶水倒在沏茶的案上,水就会流到下水道去。这张茶案是我们在逛小商业街的时候看上买下的。茶案刻有精致古朴的图案,回文格的包边用了特殊的雕刻工艺,看上去特别雅致舒适。你知道我曾是女童的时候,学过茶道,你攒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下来装理妥当,然后沏茶给我喝。附庸风雅。
我们其实不是会注意养生的人。闲不下来,也没时间。或许人各有志,又或许年龄还没有到吧。买下它,只是因为喜爱。
你沏好茶,端过来给我。我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继续说话。
“你说他们会在一起么?”
“那天我看他,忧虑淋漓尽致。”
“嗯。他来找你就说明他喜欢她。”
“所见略同。”
“又是一对有情人。”
“但愿会成为眷属吧。”
我们中午下课有出去吃面。也有一段时日没再去“面面巨到”了,那里居然已经换了装潢。日系的风格变成了欧式的。水晶大吊灯,罗马杆上挂着华丽的窗帘布。钩花铁艺餐桌,还有餐椅,有白色雕花的柜子放在收银台边,供食客安放物品。这样的布局好极,是周美人中意的类型。
李三甸从外面回来,收起一把暗色格子伞,左边的肩被雨大湿了不少,他放下伞,揉一揉肩,试图拍下左肩的雨水,事实告诉他这是枉然的。他没留心看,故而不知晓我们的到来。我看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钱夹,抽出一张蓝色的纸,很宝贝地揉搓。他说幸好没有湿掉,好像是在对一旁的收银员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由得被他的样子逗笑,笑出声来。他警觉地回头然后看见我们。
过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我似乎看到了他脸上的红晕。他在你旁边坐下,挠挠头说是去买了票,想过去看周可歆。我朝你看了一眼,你朝我咧开嘴。你说去看一看吧,挺好的。这时候服务员上了三杯咖啡,咖啡杯甚是华丽。他不断地用包金边的小勺子搅动咖啡。似乎在想什么,欲言又止。
“倘若是有话,就请明说了吧。”
“想来贸贸然过去江南,是否有些许不妥?”
“这倒无须顾忌。最终还是要问你的心。心偏重则已定千金。”
“你是说我心里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重要的一方?”
“已经倾倒了不是么?你买了票。”
“可是我买票的时候还是会诸多犹豫。”
“若偏重于不想去,则会一直踌躇于需不需要去买票。”
“可是这样?”
“确是如此。”
这个男子在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经营面馆,他甚至连大学都没有去念。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录取通知书,就愣是没有再读下去的心情。很多时候读书也是需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的,那年初夏,下了久时的雨,养父去了黑龙江做生意,带着母亲一起,偶尔回来一趟家,那年他和女朋友分手,她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二本大学,要去过飞上枝头的日子。那年,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没有。
我希望这次他不远千里奔赴江南,可以占据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拐过多少道坎坷,就能看到希望。
3. 江南,一首歌
【我通常认为一首好歌,是会触及人心中的某些东西,或记忆,或情感,或情绪。】
周美人的病生了大抵有四天。我在第五天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这天楚地的太阳出来了,格外的热。
“小甜心,近来可好?”
“此话该是由我来问你。”
“我没大碍的。”
“李三甸跑去看你了。”
“嗯。他在旁边。”
“如此甚好。”
“几时回来?”
“再有两周。”
“我再有一周便放假了。我过去看你。”
“身体可否抵挡?”
“一切安好。”
这个电话讲了有三十分钟四十八秒。我在五十秒的时候掐断电话。他们不出意外地在一起了。一个男子,穿越一千三百公里的时空障碍,跑去医院探望女子。他有着她曾经爱慕的少年的面容。那时年少,女子偏爱瘦弱阴秀的男子,那样单薄。成长让小树变得遒劲,女子理应喜欢健硕硬朗的男子,那样稳妥。
只是这个由我说出来的成长原理不适用于我。我爱的人,还是那样苍白瘦弱,侧脸如山,深眸如水。就好似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却、那样单薄。
我告知你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你平静如水的脸庞依旧平静如水,我说你好歹要给我泛泛涟漪,出一个表情。你说你早料到了。其实早在我们在六塔河道缴纳电费时第一次遇见这个男子的时候,我们就有给这样的后果设想了情节,只是就目前而言,我们杜撰的没有实质发生的精彩和浪漫。所以我常说,每个人的命路都是一本书。
周美人来的那天我看到李三甸牵着她的手。他们从远及近,可爱的圆脸少女,英气的高大型男。这样的组合真是恰到好处,通常韩剧里都会这么搭配。
我们不时常去KTV,因为唱歌对你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太难的事情。我记得一次你在电台,有一个“我播你猜”的节目,猜对了歌曲唱出来,倘若歌词没有出错,就可以得到礼物。你怕你播的时候没有人打入电话,我就一早守在收音机旁边等你的节目。我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人,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你播王菲的《红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播这首,那日你煮红豆粥给我,你就在电脑里播这首歌。你说愿君多采拮,此物最相思。
我打开QQ音乐同步歌词,跟着哼唱,直到你关掉音乐为止。你说恭喜你,歌词部分完全正确。我于是顺利拿到了那日的礼物,只是在那之后,我在你们电台有了跑调天后的绰号。自然,他们不知道我是我。
周美人不同于你我,她是很会唱歌的。
那日我们去KTV,她点《断点》给我。那是我们高中时候时常哼唱的歌曲。我通常认为一首好歌,是会触及人心中的某些东西,或记忆,或情感,或情绪。和她合唱,跟着她的调子走,就不容易跑调。即便还是字字不在调子上,至少不会跑得太远。我看她唱出泪水来,我的鼻子也一直在泛酸。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要收起情绪来。
果然,每一次与她的见面都是会落泪的。
4. 楚地,观星
【很多时候做一些事情是不需要有多少意义的,在不触及到道德底线的基础上,偶尔偷得浮生,欢愉几日。】
周末是个好天气。可歆突然说想看流星雨。新闻上说这年的流星雨在八月中旬,是英仙座流星雨。这年的七月没有流星雨。可歆说没有所以才要看,倘若是有幸可以看到,那样显得贵重许多。
李三甸在西街有个公寓,在顶楼,带天台。我们在他的公寓观星。卖了一大堆膨化食品作为夜宵。本来是打算烧烤的,只是很多外部原因限制,就此作吧。李三甸做了四碗面来,加足了料,拿到天台上。你在那里架起桌椅,可歆找来了蚊香,点了三盘。我一直在捣腾着引以为傲的垃圾食品,从超市的环保袋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变换来变换去,看怎么放才妥当。
“如何你总做无用功。”
“如何你物理学得这般好?”
“明明知道数理化都是我的硬伤。”
“那你还知道无用功这么专业的用词。啧啧啧,了不起。”
“去去去,不理你。”
我们总在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继而让周遭的人忍俊不禁。
约模晚上八点钟的样子,大家围坐在简易的折叠方桌边,吃李三甸做的面。我们笑话他说这个面可比店里的好吃多了,料也充足,汤也香浓,说他不厚道。他一边吃面一边笑,他说这里加了爱情和友情进去,自然贵重得多。
吃完满满分量的一碗面,先前想要吃零食的心统统消失了。大家开始抬头仰望星空。其实即便是在有流星雨经过的夜,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观看得到,更何况是我们现在这样。只是带着希冀去做一件事,会比绝望地做一件事要轻松许多。
今夜是难得的良辰。满眼星空明明暗暗,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明亮。它们就好像珍奇的珠宝一样,亮而不炫。我不常观星,甚至连北斗七星都不能很确定地可以指出来。星星那样多,我总可以将他们连结成不同的图案,也包括勺子形状的。其实天空中可以找到很多勺子形状的星星的。我不大有方向感,不会分东西南北。
时间到了九时,总觉得似乎过了有大半夜光景了。等待的时间通常都会过的比较慢,这大抵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李三甸将面碗拿进去,又去房间拿了三国杀出来,点亮了天台上的灯。坐下的时候碰翻了桌子上的抹茶饮料,饮料悬空落地,打到可歆脚面上,淡绿色的液体染了一鞋。可歆捡起饮料杯子,李三甸拿出纸巾俯下身来帮她擦拭。想起你那时也是这般俯身,帮我系上白球鞋的鞋带的。这样低身下来,是有多好。
这个本该观星的夜晚就被我们用三国杀打发掉了多余的时光。这天大家都不矫情,没有说那些回想起来会不实在的言语。大家只管娱乐,大声说笑,大口吃喝。很多时候做一些事情是不需要有多少意义的,在不触及到道德底线的基础上,偶尔偷得浮生,欢愉几日。或去郊外踏青,或去山上采花,或在庭院里追逐嬉戏,或在天台饮食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