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不去戏院对她们来讲还是真的不太习惯，小彤偶尔和落梅去看场电影其余时间她便一个人在家里。落梅不可能像她似的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家里，连着几天都是出去找苏正清。一个人的时候小彤也不觉得多么的寂寞，反倒觉得特别的好，但她又不是看破红尘了无牵挂的人，心里也总是想着见人。现在没了戏院，和云卿见上一面真是难上加难。但不见也不是特别的思念，只想着他过的好，她也无所谓了。
进入了十一月天气陡然变冷，小彤找出一些厚衣服拿出来晒晒太阳，也是为了准备去北平的衣服。她看着自己弄着这些衣裳，真的像是居家过日子一样了。可又和谁过日子呢？想着云卿这几天怎么不来回自己的话，想着想着的时候便听见有人敲门了。难道是云哥来了？她走过穿衣镜前好好打量一番自己，便去开门了。
打开门一看，她脸上的笑容便在心里僵住了，来的人不是他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另一个她，是玉瑶。玉瑶猛一看上去比小彤美艳多了，人也比小彤温和多了，穿的衣裳也比小彤时尚花样多了，却有种庸脂俗粉的味道。但她却是比小彤女人味多了。
玉瑶对着小彤笑着，她的笑依旧是那么温和。看着小彤依旧发愣的样子，她料到似的说着：“我都到家门口了，你总不能不让我进去吧？难道也要到外面去说话吗？”
小彤听着她说的话，明白了什么似的，心里顿时觉得感觉不好了。她朝后靠靠仍旧是带着微笑，让她进来了。小彤便说着：“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有事情吗？”
“知道你不会想到的，连我自己都是突然决定过来的。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你。”玉瑶脸上依旧的温和，只是说的话越来越锋芒毕露了。她打量着周围便随意的坐了下来，又笑着说着：“屋子真小，也太素净了，连朵花都没有。”
小彤笑笑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在离她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了，可屋子就这么大，她能坐到哪里去。玉瑶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便对着她说话了：“小彤，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的说了。昨天云哥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北平，他说他想去北平学学戏，把我吓了一跳。他从来没给我说过他要去北平这件事。以前你们俩不好的时候，他倒是天天给我念叨你要去北平的事，我就想来问问是不是你要去北平，然后想让云哥陪你去？”
小彤没听她说话之前，就隐约感觉到她是来说这件事的，果然是这件事，她此刻心里是一点都不想搭理她，她不想与人争执，更不想与她争执，想的就是把她从这里轰出去。可看着玉瑶这么温和的样子，她便忍着和她说几句：“我是问过云卿他要不要去北平，但不是让他陪着我去，是他和你一起去，我和落梅一起去。现在上海在打仗，戏院也关了，就想趁着机会去北平学学戏，等着想回来了就回来。”
“云哥那木头样的人哪里能想着去什么北平学学戏，我想着也是只有你能想到了。”玉瑶说着：“我好久没去戏院了，戏院突然关了，我也有点不习惯的。云哥天天在家里，偶尔也有人来拜访，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但他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不能天天去戏院唱的缘故吧。”
小彤听着她的话，表面上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内里却已经惊涛骇浪了。她笑着：“就想着这样，所以要去北平学学戏。一忙起来了，人也就不再那么心事重重了。”
玉瑶笑着：“云哥也跟我说了，要不是你和大师哥的帮忙，咱们戏院可能就被日本人给毁了，我爹爹想着也会跟着遭殃吧。是要好好谢谢你的。”玉瑶说：“他在家一直恼着自己为什么当时没站住来给日本人唱，我却在心底庆幸，也感到后怕。如果当时云哥被日本人给抓走了怎么办？又或者被他们杀了怎么办？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会伤心死的。”玉瑶平静温和的说着：“还好当时有你在的，云哥才能平安的回家。还听说那一帮学生，也没出事，也多亏了你。”
她听着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个好味道，心里越发排斥她了。但她对着玉瑶竟然发不出脾气来，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讽刺挖苦挤兑她的话。她想着难道是因为自己心虚了吗？想着也竟然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小彤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只听着玉瑶自己说着。她接着说：“去北平这件事我已经和云哥商量好了。北平已经被日本人给占了，看着那里也不比的上海能安全到哪里去，说不准还不如上海安全些呢。再说哪里都有飞机大炮，别再去的路上出了事，出了事那就永远别想回上海了。想了想还是留在上海的好，就算突然的死了也是死在自己的地方，大家也能死在一起。”
被拒绝了，她已经听到她最想听的话了，这正是把给玉瑶给轰出去的好时候，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的，她不想伤害她。听了这些话她也才渐渐明白过来，玉瑶看似温和的样子说的话却都是话里有话，使人听着无法正面反抗。可又说回来，她自己也是越来越心虚心虚，玉瑶还没说她破鞋，她还在担心什么？但已经知道不能和云卿一起去北平，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玉瑶骂她几句呢，她也有把她轰出去的借口，云卿也不会因此怪她。
她便问着玉瑶：“这是云卿自己的意思吗？他却和我说过，他一定会去北平的，怎么几天没见他又不愿意去了呢？”
“他是想去北平的，前几天他还是坚持要去呢。”听着这话小彤心底便开心许多了，果然不是云哥不要去的。玉瑶接着说：“因为我不能去了，所以云哥也就不愿意去了。”她知道云卿一直愿意去的，哪里还有心思听着玉瑶在唠唠叨叨，脸上虽带着笑看着她，思绪却不在她身上。玉瑶接着说：“因为他不愿意去了，所以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不好意思来。他现在在上海也算是红到顶了，是响当当的角了。但他没那么志向远大，不想做梦似的更加红火，而且现在他也是实在不方便远走了。现在这样就挺好了，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说着玉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看到她这么一个温柔动作，炫耀的刺眼，小彤脸上的笑便立刻消失了，真的是立刻，心里的笑也立刻消失了。她从未想到过这里，她也是一个女人但她从未想到过这里，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的。她的眼泪要再次涌上来了，这是要她和云哥做最后的永远的告别吗？真是残酷！
玉瑶低头看着又看着小彤说着：“我怀孕了，也是这几天才查出来的，云哥和我一直想要个孩子的，现在终于有了。”她脸上带着温和掩盖下的炫耀微笑，她的身上闪烁着讥讽的光芒，她胜利了似的。她又说着，却变得哀伤起来了：“小彤，我和云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你是比我明白的人，什么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该放手就要放手的。而且早就应该放手了，在这么下去也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了。”
她听着玉瑶的话没有说话，玉瑶来这么一下像是在她头上响起了一个闷雷，这突然的打击，声音沉闷不响亮，但终究能一下子击垮你。云哥都和玉瑶有了孩子了，自己还在这样干什么？还真的需要做一个长久的告别了。
她回过精神来，想着云卿不是一直坚持下去要去北平，心底又难过起来了，又纠结着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玉瑶怀孕了，云卿有了完整的家庭了，自然不会在远去了。她勉强的笑着对玉瑶说着：“你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是一切都明白的。可再学学戏也不只是为了成为更大角，是为了让自己唱的更好。事已至此，你告诉云卿，我就和落梅一块去就是了，请他好好照顾你。”
“他自然会好好照顾我的！看你和落梅一直这么的要好，我心里也是高兴。”玉瑶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便要告辞了。看着小彤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本是一个善良的人，说了这么多这样的话她心底也不全是胜利的喜悦，也有着胜利的悲哀。她走到门口小彤要关门时，她又转过身来对着小彤说着：“云卿是一直想去的，因为我怀孕不能去，所以爹爹和云卿的爹爹不能让他丢下我离开的。你一定不要怪他，他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替他给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不起也有任何作用，但也只能说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是最恰当的。”
小彤在玉瑶临走时还是对着她微笑了，她说着：“你不用替云哥说对不起，你也知道没有什么用。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台上台下我们一直是清清白白过来的。”她依旧微笑着：“现在这时节很危险，你要多保重，也要云卿多保重。我都懂得，记着咱们仍旧是师兄妹就行了。”她在心里想着也不知多久才能见面了，或许真的不会在见面了。
玉瑶知道小彤是真心的关心自己，她便以原来自己温和的微笑离开了，看着小彤便觉得替她难受，这对她实在的不公，想说什么都不能再说了。说了这么多话，她也忍不住了，便坐在黄包车上默默的哭着。她最清楚云卿的心底了，她想起《红楼梦》的话了，是真适合用在云卿的身上：“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算是一直恰当的。但对今天的事情来说，倒是云卿狠狠的负了小彤，她都觉得愧疚了，可她要尊重云卿的。
玉瑶走了，小彤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竟然没有过多的悲伤，眼睛也特别争气。想着不是云卿亲口说出来的，那痛便小了很多。小的痛却是沿着身体慢慢爬的，摸不到他在哪里，却一直蔓延着，永远的说痛就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