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坐在自家的偏厅里满面怒容,身旁的管家张通胀红着面皮听他训着手下低一辈的徒弟。一盏玻璃吊灯把整个厅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齐刷刷地跪了二十几个入室弟子。这些人年轻的三十左右,大些的都快五十岁的,在外面各有一番事业,都是梁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进了张府的门却听有任听呼喝、教训的份儿。大家都知道表面上是为了市长请他当“梁城各界民众救国会会长”的事情,其实是因为七少爷为了婚事跟他犯拗,自己是遭了“池鱼之殃”,只是师父正在火头上,谁也不敢出声,心里默默地把这个不听话的七弟骂了个狗血喷头。
训了一会儿,见下面的徒弟都规规矩矩地跪着静听,大气也不敢出,心里舒服了些挥挥手说:“这也不怪你们,起来吧。”
徒弟们面面相觑,直等张通给个眼色才敢起来,垂手站着。
张爷又看了一眼,自觉迁怒于人有些不该,瞥了下面一眼,说:“坐下说话。”
大徒弟余绍如现是梁城市政府参议,兼着两个商会的会长,在众徒弟中身份最高,又稳重老成,向来为师父所倚重。他见众师弟都不坐,生怕师父再生气,率先在下首坐了,其他徒弟见状也跟着坐下。见张爷怒色稍缓,余绍如欠了欠身说:“师父,市长虽是好意,也有些太过急躁,没有提前跟您商量妥当。眼下世道纷乱,梁城地区又是歉收又是匪患,更加日军快打到梁城边界,这个会长不好当啊!您如果碍着面子不好去跟市长大人说,徒弟愿意替您去走一遭。”
张爷斜眼一瞥他:“我用不着你激将,我老是老了,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能惜这点力气?”余绍如心里一突,起身惶恐地说:“弟子不敢。”
张爷微微一哂,道:“知道我为了什么事就别再给我多嘴。倒是怎么劝劝你们七弟,人人都拿个主意了来是正经。”
众人这才暗吁一口气,这算是“雨过天晴”了吧?于是纷纷出谋划策,有人说要请老七的授业恩师去劝;有人说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认清这女子别有心肠的事实;有人说让上司把他调走让两人隔得远了自就不受这女子的蛊惑;有人说“事缓则圆”,使一个“拖”字决,让他们久而久之感情变淡,过了新鲜劲儿才好说服。张爷明知他们都跟老七关系好,分明是敷衍自己,这么言论三天三夜也议不出个可行的主意,不耐烦地说:“我叫你们来是给帮我出主意的,少在这儿打哈哈。你们心里都觉得我管得不对,打着跟我拉磨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七这么任性妄为都是让你们惯的!”
余绍如陪着笑说:“师父,想多了,徒弟们不敢。只是七弟的性子有多倔您老是知道的,他认准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这些做师兄从来都是被他支使的份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呀!何况他现在又是保安团的团长,这一头钻进军营里去,谁也不见,这更是张飞拍蚊子,有劲儿没处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