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珊起得也早,小蓉进来送洗脸水,她已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书。小蓉端了饭来,她也没吃几口。在老太太屋里坐着说话剪纸一直到中午。老太太在剪一套故事,她看了几张也看不出什么,只见有船有兵,有文有武,喝酒的、舞刀的、对揖的,每幅都各不同,只知道是个打仗故事。苏老太太年青时候是个巧手儿,剪什么像什么,仁珊手笨,剪到细处就剪断了。苏老太太边剪自己的边说话,还连带着指导她。
老太太见她过会儿就往外瞅一眼,欠身过来拍拍她的手背:“你都做到这一步,剩下的他要是还做不好,还配当苏家的子孙、你的丈夫吗?”
来苏家有几个月了,苏老太太对自己也有夸奖,也有关照,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坦诚真切地跟她说过话。仁珊感觉到手背上热烘烘的,苏老太太的手热而有力,透过自己微凉的皮肤,她能感受到那种力度是对儿子的信心和期待。她望着苏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在她松弛眼皮里藏着一双幽深难测、内涵丰富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炯炯地望着她,眼神亮得灼人,似乎有些她琢磨不透的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探究其中的深意,苏老太太已经坐回去,朝外头看了一眼,对小荷说:“时候差不多了,螃蟹蒸好了没?让大少奶奶过来一块儿吃中饭。”
小荷回道:“早就叫过了,大少奶奶说大少爷今儿看起来有精神头不错,要陪着他,就不过来了,向您告罪呢!”
“你瞧瞧,她就是规矩多,给我省了还觉得不好意思。她不吃咱们吃。”苏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完,又吩咐小荷:“吃的时候给她留下,趁热送过去。”
这边小荷去端螃蟹,那头苏栋已经到了门口。
仁珊拿着剪刀正在剪大凤蝶的头,听到小荷说苏栋来了,“咯嚓”一剪子就把凤蝶头上的触须给剪断了。苏老太太搁下手里的剪刀,从容地说:“让他进来。”听到她沉稳有力的声音,仁珊心里也略略稳下来,放下手里的剪子,挪到一边去。
苏栋跑进来脸红出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平时性子跳脱连说带笑走路带风,可是一进这院门,一步也不敢跑,乖乖地低头小步进来叫道:“老太太,二少奶奶。”
“嗯,怎么样了?”苏老太太仍旧剪着她手里的红纸,头也不抬地问。
苏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老太太,丝价跌了两成!”
苏老太太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来:“好,你把蒸好的螃蟹带回去,给各位掌柜们吃,再带两瓶黄酒,说是我老太婆给他们补中秋。”
苏栋心领神会,响亮地答道:“是!”
老太太又低头剪了几下,吹落红蓬蓬的纸屑,一幅剪纸又成了。图上的战船全在火焰包围之中,一个丢盔弃甲的长胡子大将正狼狈奔逃,隔着水波,许多小船上有追兵摇旗举刀顺风追来。这不是常在戏文里看的故事吗?仁珊忽有所悟,疑问地看着苏老太太,换来她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