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苏常两家收丝收得如火如荼之际,东浦的城门楼子却传来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亮眼的阳光下坐着一个穿布衫的琴师,拉着西皮二六的调子,旁边的老生化着全妆、摇着羽扇正在唱《空城计》里诸葛亮的段子。常镇海摇头晃脑地看着送生丝的人车流往自家丝坊里涌,手指在腿上打着拍子。他手边支了桌子,时不时喝着茶水,就着瓜子。
胡恩节提前袍子前襟不紧不慢地踱上来,叫道:“东家。”
“恩节来了?坐下喝茶。”常镇海笑眯眯地斟了茶放到他面前,“我瞧这会儿送丝的人更多,你说今儿过去,还能给他剩多少?”
胡恩节欠了欠身才坐下,恭敬地笑说:“那就看咱们有多少本钱了。”
常镇海拿指节敲着桌子,胸有成竹:“这点不用你操心,县城里的钱庄都是咱们的钱袋子。我知道你又说我冒险,富贵险中求嘛!何况咱们知已知彼,对付一个苟延残喘的苏家还有什么风险?”
“东家,我过来是跟您说一声,为了卖丝,两个村的人在咱们城北集秀楼门口打起来了,我已派了人请李团长帮忙镇压。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今儿这一天肯定乱得不得了,押不住阵可要坏事。”胡恩节喝了口茶水,“您是不是请李团长把民团都派出去,维持维持。”
“是吗?”常镇海踱到城楼另一边,这里看不真切,却也见一群人乌泱泱地拥在集秀楼附近,另还有不少人一直往那儿跑。
“东家,您看这,闹不好要出乱子的。”胡恩节有些忧心,附近几个县里的生丝贩子、蚕农都往这儿来,有来有回有哭有笑,县城都快挤爆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们给的价钱高,可不是都往这儿来?苏家那儿倒不挤,谁去呢?”常镇海看着下面的乱景,回头一瞅胡恩节忧心忡忡的样子,微微含笑,“那有什么难的?我听完这段就去。其实我倒是想越乱越好,动静越闹得大,苏若朴越是着急上火,他吃不香睡不稳,我就心宽舒坦。别停,把这段儿唱完。”他眼珠一转,拍拍桌子,颇有不尽兴的意思。
唱戏的本来听他们说话停下,一听吩咐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你听听,这唱段儿,多应景儿!小时候家里唱大戏,还觉得特别没劲。出国吃了几年生肉才觉出还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好,有内涵。你就说这唱戏吧,外国也有唱的,可他们那唱,啧啧,真是半点儿没味儿。”常镇海说对这儿,脸上显出鄙夷之情,“张之洞梁启超说施夷长技以制夷,这点是不错的。但咱们也不能因此妄自菲薄了,几千年的家底儿,是那些毛都没脱净的洋人比不来的。就说这三十六计吧,虽说只有几条几款,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种耍心眼儿的玩意儿,洋人差得远呢!”说完又补了一句,“小日本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