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袁卡住他脖子的手一抖，眼神有那么一刻的松懈和混乱，随即他又钳制住祈巫，声音中夹杂着兴奋、惊讶、恐慌、迷惘无数情感：“你……你找到她们了？她们在哪里？你找她们姐妹做什么？难道你会有这么好的心肠，在我临死之前让我们见上一面？你是不是把她们也抓过来了？快说！”
祁巫毫不反抗，坦言说出的贪心完全将诺袁触怒：“的确，我曾经想要得到她们。她们体内也有天魔圣血，如果跟师父一起投进炉中去，密匙的法力会更加深厚，利用通天阵打开‘封魔之路’的可能性就越大。”
“啪”的一声，诺袁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若不是因为黑暗，祁巫一定会看到青衣男子的眼睛已经充斥着血红色的疯狂。
祈巫本就是依靠法术活了近千岁的濒死老人，在这寒冷的洞中过了二十多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手脚上还带着沉重的枷锁，他哪里接得下诺袁怒火燃烧起来时痛下的杀手？祈巫的周身仿佛站上了什么东西，他定睛看去，原来不论是地面上还是身上都覆满了白色的羽毛。
第三世天魔滇鸢赐予羽族人通灵之力，以示对羽族司命人的尊重，此刻冰冷的山洞里的寒冷水汽纷纷化成飞扬羽毛，无声无息地叫嚣着死亡的音符。
“……咳……师父您的通灵力是坠羽吗……徒儿只听说，却从来没见过。师父，要杀了徒儿，不需脏了您的手，早在几百年前我就该死掉了，多亏了司命术，我才能活到今天。”
“死？你若一心求死，就应当顺应自然乐享天命，百年之后葬归黄土，何必利用术法逃避轮回苟延残喘至今日？”
祁巫没有辩解。选择这个时候唤醒师父，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虽然天魔滇鸢封印了我的大半法力，杀掉你还是绰绰有余。”诺袁口中不知何时衔了一片羽毛，杀手含刀一样，盯着眼前落入手的猎物。
羽毛沾满了祁巫全身，仿佛密不透风的蜘蛛网渐渐将祁巫窒息。也就是这一刹那，祈巫的眼中闪现了对死亡的渴望和莫名的宽慰，可他却喊道：“……不……我现在还不能死……师父，求你……”
诺袁眼前一恍惚，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懒洋洋地躺在大槐树底下，眼神澄澈的少年。他自己在世间孑然一人万万年，最记不得的就是擦肩而过的人群，可是小时候的祁巫，那张安静恬然的笑脸，依旧清晰可见。
手上还是松了力气，不依不饶的羽毛也给祁巫留下了一口气。
“是……师父，鹔鹴姐妹其中一位转世成波宏族的妘公主，名叫妘约娴。” 祁巫喘息了半响，总算回过了气。他爬起来，摸索到石壁边将洞中的萤石灯点燃。
妘约娴，妘约娴，妘约娴。诺袁快速在心中连续默念三遍这个名字，有一个“云”字，这个名字中有一个“云”字！是云儿，一定是云儿！
“你……你怎么知道就是她？”诺袁再拼命也压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他兴奋的血液在凝滞了万万年之后再一次活跃起来。
“波宏族六容礼上，我给妘公主司过命，柳王后拿来公主的司命图，我怕看到了她的前世。妘公主现居住在东海的千年岛上，她的‘通灵’是落花，千年树的花本该在这一世凋谢，可是因为妘公主的到来，千年树在短短一年之内重新开出了花。”
诺袁双手紧握，好像掌心攥住了什么东西生怕丢掉，他不住反反复复说道：“真是云儿，真的是她。千年岛，唔，是个好地方。把千年的时光缩短在一年之内，让千年树瞬间开花，是云儿的性子。”诺袁越说越兴奋，可语气一降，颇有担心地问：“她……可好？”
“师父，她很好。”
诺袁一时失去了所有言语、思考、反应的能力，他甚至在这一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是惊是喜是哀愁，他都感觉不到了。
也不是麻木，而是躯体、心脏和灵魂被完完全全被掏空了。
寻找了太久，一直踏在重复失败的路上，最后也就忘记了到达终点时应有的喜悦。
诺袁咳了咳嗓子：“我记得云儿当年得罪过龙族的守护人，虽说血鳞人灭了族，她现在一个人也可能不安全。”
祈巫答话道：“徒儿在妘公主六容礼上还见到公主身边一个白衣少年，名叫玥焕，徒儿看得出玥焕是师父玉珏上的坠羽化成的，公主在他的保护下很是安全。”
诺袁看了看玉珏上仅剩的几片羽毛，记起来自己送了容儿一片，还有一片，在自己受到大祭司致命一击的时候飘散了。诺袁有些茫然：“玥焕？坠羽变成了她的守护者？玥焕一直在云儿身边保护她？”
祈巫点头。诺袁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很好。”
诺袁这一松懈，充斥山洞的白色羽毛瞬间纷纷降落，其中有好些落到了九转封魔真炉中，火焰一下子窜得很高。
他迎着火光看到了祈巫苍老的脸，愣住。眼前的祁巫已经干瘪不成人样，好像是枯死大树的皮囊，又像是干涸田地上道道极深的沟渠，一点儿树荫下懒散少年的痕迹都寻找不到了。
“我不是传你司命术吗？”诺袁终于放缓了口气，疑惑问道：“你怎么这么苍老？”
“师父，”苍老的祁巫垂首站立在年轻的青衣男子面前，顺从地回答道：“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能够借助司命术活上千年，也感到庆幸了。我的法力，连同我的生命力已经耗尽，最终只能以这幅面孔来见师父。”
诺袁心中十分苦涩，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看祁巫。洞的最深处便是炼魔炉，由于炉中的火焰与魔族圣血相克，诺袁既不能近身，也不能将之摧毁。
“炉壁上的咒文是你创造出来的？”
“是，师父。”
“这是根据司命术创造的咒文。”
“是，师父。”
“你果然很聪明啊。单说你的天赋，我没有看走眼。”诺袁叹了一口气。
山洞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诺袁思考一阵，一连破解了五层，可剩下的咒符无论尝试多少次都解破不了，因此他不能走出山洞。回头再一看画在索命圈中心的羽毛，诺袁无奈地说：“这法术是你自己创造的？”
“是，师父。”
诺袁叹：“若非有人从外进入，从里面破解不了。这些咒文都是你一人想出来的？”
“是，师父。”
“是个天才，只可惜你的灵性用错了地方……”诺袁想，若不是祈巫背叛了自己，他倒是很愿意和祁巫席地而坐，谈谈司命的奥秘，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能够找到与天魔族圣血相克的咒文，又从司命图中破解出对抗羽族的阵法和咒语，诺袁都有点佩服祁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