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红衣少女成了真茹族的功臣。
真茹族不仅久旱逢甘霖,这雨还偏偏只降在冲江的一侧,波宏族大祭司好不容易祈求来的几片乌云,全都被磁石吸引到真茹族上空一样,一滴也没降落在波宏。
这场大雨过后,老天就一直偏爱真茹,今年的收成大好,是波宏族的数倍不止。真茹军队粮草充足,士兵在战场上作战也就更有气势。而波宏族粮草不足,军事上吃了大亏。
大祭司风尘仆仆赶回来,祈雨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白叆祈得大雨,被请进议事堂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面请求真茹王对长夙手下留情。真茹王大喜过望,立即答应了下来。长夙得到赦免,咬着牙不要别人搀扶,自己一步一瘸,从阴暗的监牢中走了出来。
大祭司听了详细的经过,拍拍白叆的肩膀表示赞许,示意长夙要好好向白叆学习。少年依旧死僵僵的脸,却没有了往日的傲气。
为此,真茹皇宫大摆宴饮七天七夜。白叆求雨有功,也在受邀行列,并且还得到一个上座。众人皆称白叆为“祭祀女官”,宫内知道她身世的少部分人对之闭口不谈,不知道的对她更是毕恭毕敬。真茹王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好转,可是白叆心底下清楚,真茹王还是对自己有忌讳,可他表面功夫做得足,把白叆当成天遣神女放在皇宫供着一般,十分隆重地地摆设宴席,向天下宣告有星象庇佑,皇位稳固。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上前敬酒,朝堂大臣们在祝词中极力称赞白叆为真茹族立下大功。左右尚臣也在行列,白叆数年未见到的冰蕊也跟着父亲出了席,父女两人上前为白叆敬酒时,白叆看到了两人眼中的不屑一顾和记恨。
没错,冰蕊的姐姐兰妃娘娘,因白叆初次司命揭露一桩丑闻,已经被真茹王给废了。
左尚臣向白叆敬酒:“臣恭祝祭祀女官成功祈雨,祭祀女官下通天意,上传民情,法力高深,功不可没,如今龙神庇佑,真茹族定能赢得战争的胜利。”
白叆道过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左尚臣又道:“臣小女冰蕊不日出嫁,望祭祀女官不吝赐福,为小女书写一枚平安符,保佑小女和女婿白头到老。”
白叆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冰蕊脸庞陌生,她根本不稀罕自己的平安符吧。白叆语言不惊不澜,回道:“出嫁乃是人生重大事情之一,在下自当尽力为令千金祈福。宴饮后,左尚臣可派人去隐世堂,在下必定亲手为千金书写平安符。”
左尚臣嘴上笑着,眼神中却没有笑意,他与冰蕊饮下杯中酒,一鞠躬便告退。
左尚臣开了一个好头,随之而来向白叆求平安符和祈文的皇族接连不断。红衣女子微笑着,一一允诺,后来实在记不下来这么多,便向皇太子求了纸笔记录。
下一轮祝酒,白叆借口酒力不胜,推掉了。众人便纷纷上前再次祝贺真茹王喜得神女。只听右尚臣上前道:“臣祝贺大王!天佑真茹,派遣神女降世,缓解真茹数月大旱之灾,此乃吉象。臣听闻,波宏族大祭司祝祷祈雨失败,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农民只得从冲江取水灌溉,前线粮草短缺。想必此次出征,我族定能大获全胜。臣在这里预祝大王旗开得胜!”说罢深深一叩首。
宴会厅里的众人也随之下跪,纷纷叩头:“预祝大王旗开得胜。”
白叆也赶紧离席起身,缓缓跪下。
再过几轮祝酒,真茹王年老体力不支,在禧妃的陪同下先离了宴席。众人便开怀畅饮,借着酒劲儿聊起了战事。白叆故意坐在位置上不走,低着头慢慢转动酒杯,并不喝酒,她想偷听一些波宏族的近况。
这一听可不要紧,白叆吃了大惊,自己这一场祈雨,竟然导致了三千多名波宏族军士,因粮草供应不足,饿死或战死在了沙场。大臣们的言谈中,提到了波宏族为了取水,必须要越过真茹族军队把守的关口,故而派出三百敢死队出战,以做调虎离山之计,三百名士兵全部都是当年容府手下,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活着逃出去的不过二十人。
白叆听到了二十人中有“陈将军”的名字。陈将军是外祖父的心腹之一,外祖父被处死,陈将军领着部下出逃,后来因容儿出嫁被迫回到宫中。波宏王把旧有人马被打散,陆陆续续分派到不同军队,数年来几乎全部战死在沙场。那个陈将军,在自己幼时经常入宫探望,还让自己骑在他肩上到宫外看桃花。波宏族桃花枝子长得低,陈将军向来是绕着路走,仔仔细细小心着不让肩上的女孩儿碰着桃枝。
红衣女子眼角酸痛不已,连连饮下两杯烈酒,她喝得太快,咳了好几声。
“祭祀女官真是老天派来保护真茹的神人!”
“对啊对啊,嘿,刚开始听到波宏大祭司用法术召唤来几片乌云,我还吓一跳呢。”
“召唤来乌云算什么?最后雨不还是下在冲江这一岸了吗?波宏大祭司都做不到的事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对!祭祀女官真乃神人!我弟弟在冲江口岸做生意,他亲眼看到这雨下的相当奇怪,就好像是在冲江上头画了一条线,把晴天和雨天一分一毫都不差地分开了。我活到五十多岁,还从没听说过这么奇特的天象。”
自己这样究竟算是什么?为真茹族祈雨,代价就是波宏族士兵的性命。白叆苦笑一声,酒气上头,胸口闷得要命,她踉踉跄跄起身,在瑛宸的搀扶下出去散步。
屋外的风吹得她被酒气烧出的热量迅速消散,白叆打了一个喷嚏,瑛宸连忙拿出事先预备好的朱红色斗篷给她披上。
白叆忽然抓过瑛宸的手,问道:“‘白叆’死了,这个消息波宏族都知道吧?”
瑛宸纳闷,回答:“真茹王亲笔修书,这件事已经告知全天下了。”
“可还是有认识我的真茹族人对吧,他们会不会把我没死的消息传出去?”
瑛宸道:“这个公主放心,真茹王有令,谁敢传出去,是要杀头的。再说,公主被关在偏阴殿多年,很多人都以为公主死在里头了。公主长大不少,就算站到他们面前,也认不出来。真正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公主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白叆紧了紧朱红斗篷:“那些波宏族士兵,是我杀的。”
瑛宸会意,低声:“我倒是听说,波宏族也知道了‘神女’的存在,只是不知道‘神女’就是公主。恨,是肯定的。公主不要多想。”
白叆十分疲惫地长吁一口气:“什么祈雨……我真的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跟你和翾礐一起别了皇太子殿下,我们在往回走……然后我就不记得啦。等我回过神来,他们都向我跪倒了。”
瑛宸细细回想当时的场景,试探着问:“公主的意思是……你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擅自登上祭坛,拿起了祁释灵石?”
“祁释灵石……”白叆打个寒颤:“我只记得那石头很奇怪,可怎么个奇怪法儿我也不知道。”
瑛宸的目光锁定在了白叆困惑疲倦的脸上,她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笑容,清了清嗓音:“公主可想听听祁释灵石的来历?”
白叆点头:“不就是镇族之宝么?还有什么来历?你说说看。”
瑛宸接道:“波宏真茹两族的先人们为了争夺土地世代不和,因为有冲江隔着,不管是谁想打到另一边,都有些困难。后来有人在冲江两边找到了两块刻着令梳鸟的石头,虽然因为年头长久,石头的缝隙处磨损不少,可轮廓仍旧能够拼到一起。有人提出以冲江为分界,这是天意。”
白叆道:“这些在长夙的笔记中都有。难道这两块祁释灵石原本真的是一体?是谁把石头给分开又扔到冲江两岸?那么硬的石头,怎么能分成两块?我看着上头的痕迹,不像是利器劈开的。”
神秘的笑容在瑛宸脸上慢慢散开:“公主说的不错,祁释灵石质地独特,连斧头都劈不开的,是掰碎的。”
白叆一惊:“真的?什么人手劲儿这么大?……大到恐怖啊。”
“当然不是常人了。”
“那是谁?是……神人?”
瑛宸的措辞开始模糊起来,白叆不清楚她是故意不透露,还是瑛宸她自己本就不清楚。
“祁释灵石原本叫做‘摄魔符’,是在龙焰中形成的上古魔法石,质地当然与其他石头不一样。摄魔符中蕴含的法力耗尽之后,被第三世的天魔滇鸢赏赐给司命人。公主还记得吧?第三世天魔族的司命人功不可没,天魔滇鸢许诺给他摄魔符,见摄魔符如同见到天魔滇鸢,谁人敢不下跪服从?天魔滇鸢还答应他,凭着这块摄魔符,可以原谅司命人所有的罪过。”
白叆听得愕然:“还有这么多故事?大祭司从来没有讲。”
“年代太久远,知道的人没几个。”瑛宸笑了笑。
白叆觉得喝了太多的酒,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等等……我慢慢捋一捋。你是说,那个石头,是在龙焰中形成的,所以承袭了龙的法力,后来法力怎么没有了?”
瑛宸简单回答:“可能是为了救某个人,把法力耗光了。”
“没有了法力,这块石头就送给了天魔族的司命人,也就是那个羽族族长?”
“没错。”
“这块石头相当于免死牌,也相当于真茹王赐给亲王大人的令牌,见了令牌要绝对服从?”
“是这样。”
“那,这就奇怪了。”白叆好不容易转过弯儿来:“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摔成两半呢?”
瑛宸嘴角边出现阴影,她的声音也带了一丝不平静,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时候做出来的猜测:“一块摄魔符能赦免一人,摔成两半,能赦免两人?”
白叆瞪了她一眼:“听这口气是你自己胡编乱造的吧。”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又问:“那么我碰了祁释灵石天就下雨,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瑛宸心中的疑惑不亚于白叆,她毕竟比白叆活得时间长太多,个中缘由也能猜出几分。她扶住白叆的肩膀,一字一字想要把这句话烙在她脑海:“记住,公主殿下,雨就是你求来的。摄魔符本来跟龙族就有关,能把龙族召唤来降雨是情理之中。别人触碰祁释灵石都不能召唤出龙族,而你就可以。记住,公主,雨就是你求来的。”
红衣女子望望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风很阴冷:“为什么我就一点儿都不高兴呢。瑛宸,我手上粘着的,全是他们的血啊。”
短发女子哑然,她的一番鼓励在白叆听来没有丝毫用处。瑛宸这才看清楚白叆紫色眼眸中的不是自我怀疑,而是悔恨,她把波宏族三千将士的死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这是第一次她跟丢了红衣女子的思维,也是第一次,她没猜中白叆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