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礐冲进火海找到白叆的时候,她已经窒息晕过去了。红衣女子周身若隐若现浮动着白色的羽状尘埃,烈焰被挡在了尘埃外面,热浪一席一席扑来,将红衣女子左右上下包围的密不透风,却不能再逼近一步。翾礐来不及考虑,冲进羽状尘埃当中抱起白叆,飞身跃出火海。
翾礐和曾邵抢先一步转移走了被囚禁的真茹王和潞谙,这一举动的确是有先见之明,亲王联合左右尚臣推翻白叆的时候便料想到真茹王已经沦为她的阶下囚并受制于她,索性连同真茹王一并推翻,一排铠甲闪闪、刀光冰凉如同夜月的士兵冲进真茹王的寝殿,却扑了个空。曾邵得到风声,提前将两人暂时安置在另一头的偏殿,等待翾礐前来救援的同时,他守在门口时刻警惕亲王的手下搜查而至。
尽管是慌乱出逃,潞谙依旧仪态万千,衣裙上一点皱褶都没有,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她裙角也没沾染灰尘。她取出绢帕给真茹王细细擦汗,绢帕极薄,她的手指可以触摸得到真茹王日渐消瘦的面庞,自从被白叆以蛊操纵,他便极少饮食,夜里也很少睡觉,起初潞谙以为是由于蛊的作用,就央求白叆允许他进食,不了红衣女祭司深叹一口气,原来蛊虽然可以操纵别人,但管不了饮食起居,他一定知道逃不过蛊毒的操纵,怒火攻心才毫无胃口。
“你看,你竟然都这么瘦了。”她叠好绢帕,看着真茹王龟裂的嘴唇觉得心痛,潞谙端来碗水,慢慢给他抿下。隔着窗户依稀可以听到外面的烧杀声,一朝为王,一朝为寇,这般戏剧的地位转换,怕是谁都承受不了吧。
真茹王的眼中浮现出泪光,他才是真茹族的统治者,可早已名存实亡,先是被白叆囚禁着,然后是遭遇反叛和追杀。潞谙读得懂他的眼神,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放心,我相信翾礐和曾邵二位将军,文麟将军也在赶来的途中,你不会有事的。”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细小粉末撒入杯中,送到真茹王嘴边。她看到了真茹王难以置信有心痛不已的眼神,他在无声地问为什么,他的眼眶已经深陷下去了,此刻睁大眼睛的样子仿佛眼珠随时都会掉出来,在毒蛊的控制下他无法移动身体,却明显让人感觉得到他在拼尽全力往后侧身想要避开送到嘴边的水。
潞谙面庞抽搐着笑一下:“你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吗?”她端详着真茹王的神情,蛊毒让他面部基本失去了表情,情急之下却依旧有些变化,看上去颇有些可笑。
“相比起我方才加了什么,你更想知道为什么吧。”
她看到了真茹王急切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一滴泪翻滚滑落,一国之君却也有落泪之时,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他宠爱了一辈子,却在最后决计杀掉他的女人。
“还是说,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潞谙停住递上白瓷杯的手,她的猜测没错,他假作不知道十多年,只是为了挽留自己在他身边吧。
“就是你父王当年派人追杀,爹娘死在了火海里。”女子一身水色长裙倾泻直下,在寂静清冷的殿堂中宛如夜月下冰凉的溪水,“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先王死于何因?”
真茹王的眸子没有转动,面色完全平静了下来,仿佛从身边的黑暗氛围任意撷取点儿暗沉沉的颜色,都能绘成他眼眸此时的样子。
“是我把死符给先王服了下去。他杀了我双亲,我只取他一条性命,怎么想都不够。女祭司给你下了蛊毒,叫你形同废人,即便逃过亲王和左右尚臣的追杀,你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她重新端起了白瓷杯,坚定地向前逼近一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对仇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嫁给仇人的儿子,我过的是什么生活?你也算是爱过我吧,这么多年多亏你照料了,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补偿呢?我觉得不够,还要你的命来换。”
一直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真茹王的眼珠也不再转动,甚至连之前沉重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他没有反抗,喉咙一动,咽下一口水。
面面相觑的两人同时落下滚烫的泪水。
滋润喉咙的温水带着沁人心扉的甜味,在真茹王的舌尖、舌根、喉咙、腹中慢慢扩散开,他“呜呜”哽咽着,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多么想要把面前的女子使劲儿抱在怀里,可他动弹不了。
“你竟然喝了……”潞谙掩面,泪水疯狂落下,“你不怕是毒吗?怎么就喝了?”
憔悴的真茹王脸上浮现出恬淡的微笑,他的嘴角轻微抽动,眼角呈现着淡淡的皱纹,潞谙终于读懂了他的微笑,读懂了他的眼神,读懂了他的心。
“你傻么……知道我的身份还把我留在身边……明知先王是我杀的还掩饰的那么好,就连我骗你说这里面有毒,你还是喝下……你,你究竟是傻,还是……还是……”
还是相信你,还是爱你,还是想要补偿你。真茹王在心里默默接过了她的话语。
“找到了!”门外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曾邵凭一己之力拦住十多名士兵,可还是让一个钻了空子,这名士兵踢开大门,一面指着里面的两人大喊,一面将手中的暗器投向动也不能动的真茹王。
“小心!”蓝色的身影想都没想就扑到真茹王面前。
曾邵手起刀落,将那名闯入殿堂中的士兵劈成两半。翾礐带着白叆赶来,一口气将剩下的几名士兵斩杀。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带他们走。”翾礐蹙眉急道。可是当他看到了屋内的情景,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潞谙中了暗器倒在地上,拉扯着真茹王一同倒下,她紧紧捂住胸口喘不过来气,真茹王与她那般靠近,却无法将她抱在怀里,可怜的男人憋足了力气想要冲破蛊毒的控制,他的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弱小梅花鹿。
翾礐抱起潞谙查看伤势,曾邵摇头道:“她不行了。”
黑衣男子完全不顾曾邵的劝阻,疯了一样摇晃着潞谙轻飘飘的身子,大喊:“醒醒,潞谙,你醒醒!”
濒死的女子看到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咳了一口血,笑道:“你还叫我潞谙。”
翾礐愣住。
“你以为你的亲人只剩卿澜。”蓝衣女子挣扎着推开翾礐,轻吐一口气,紧接着便是一口血,“你只记得你的妹妹,除了她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黑衣男子的心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