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想,母妃为什么这么恨我,我父王杀掉母妃一家人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你,母妃爱你却不能跟你在一起,她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到我身上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她软软开口哀求。
“当日我身受重伤,是容儿救了我。我在青仙山跟她住了段日子,她就回宫嫁给你的父王。”回忆十多年前的事情,诺袁才刚发现当时忽略掉的点点滴滴。容儿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展现的笑容,对自己的依恋,争吵起来的倔强和不服输,临行之时拉着自己的手怎么都不肯放,还有那个“怕蛇”的善意谎言……
这就是一个九岁女孩的爱恋?她不懂爱上这漂泊的孤雁即等于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不知道这种飘渺的爱情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或许她唯一想的,就是呆在他身边。
诺袁要怎么想白叆解释呢,要如何让她相信千年之前天魔族的战争;相信他口中放弃轮回归位、寻找鹔鹴姐妹的漫长旅程;相信她就是他要找的人,相信他爱的是她——尽管她不会记得他,或者就算她记起来了也会恨他;如何告诉她这一世的痛苦全是由他间接造成;相信容儿是他与她相遇的铺垫,也是终点;可是究竟要用怎样的言辞,倾尽多少的时间,怎么能让绝望的白叆相信,容妃的一手策划牺牲掉女儿的阴谋只是无数解不开的误会最终的爆发,只是来迟的惩罚,一如乌云沉沉,阴霾许久而被电闪雷鸣划破的天空。
“你不解释吗?”身边的红衣女子轻声询问。她渴求解释,她的生命扭曲而混乱,她是最需要得到解释的人。
诺袁却只能微微张口——要如何说出第一个字呢?
白叆迅速转过头,打断了他,她拿起容妃的灵位擦了又擦:“我知道了,你不爱母妃。”她端起容妃的灵位,哭着笑道:“哈,母妃你听到了吗,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负心人把你的女儿给毁了!你看我现在——一个被世人唾弃,活该堕入万劫深渊的残忍魔鬼?你这段感情,终究错付了。我这份仇恨,终究是挥向高空的拳头。”
诺袁静静看着白叆,万年的旅途,累世的寻找,就这样画上终点了吗……
她将诺袁的沉默解释成否认,亦或者,她心中的的答案本就不可更改,她站起身来:“那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啊,诺袁扪心自问,究竟有什么意义……
杯中的美酒索然无味,穿好衣裳的白叆坐在诺袁对面,现在的她十分平静,只想与诺袁聊天而已:“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是来找我的?”
“是的。”
刚把美酒端到嘴唇边,白叆停了下来,微微惊讶:“找我做什么?啊,”白叆自言自语:“是母妃的原因?”
“不。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见谁?”
诺袁毫不回避看着白叆紫色的双眸,自己亲手将两片逆鳞镶入鹔爱眼眶恍若昨日:“一个人。一个对我恨入骨髓,差点被我杀掉的人。”
白叆笑道:“你爱的人?呵,不知道母妃的在天之灵听到你这句话会多么伤心。你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却不去见母妃‘最后一面’——等等,为什么叫‘最后一面’?”
诺袁笑了——仿佛在这最后的重逢与分别交织的时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微笑:“你刚才问我为何不畏死亡,胆大妄言,因为我是将死之人,何足畏惧?”
“将死之人?”无力多想的白叆轻易被诺袁转移了注意力,不停打量面前的青衣男子,眼前的人除了有着与面容不称的沧桑以外,她看不出异样:“怪不得这么大胆。你怎么知道你快死了?”
诺袁微笑,回避了白叆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白叆翻身坐起来:“你有什么好故事?”比起生死,眼前的青衣男子明显更在意要讲述的故事,她觉得有趣:“过来喝酒。”说罢斟上两杯酒:“边喝边说。”
诺袁只给白叆倒了半杯,而自己喝下一整杯,很快只觉得酒入愁肠,溶解了所有内脏,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不知道是酒劲儿冲上了头,还是自己的身体真的消失了。
“你相信前生后世吗?”他放下酒杯,缓缓发问。
白叆觉得不好回答。若是依照《坠羽司命》,万事万物皆身处轮回之中,前生后世、因果报应皆相连,可自己没有参悟司命图的奥妙,不能从中看出前生后世之事,所以回答说:“真茹族极少有人相信轮回。”
诺袁继续:“那殿下可愿听在下讲一个有关轮回的故事。”
红衣女子觉得会有趣,点点头。
“曾经有一个人,他不惜背叛族人,独自一个人在世间寻找她万万年。”话语一出口,诺袁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片荒凉,原来,自己在世间独自苦苦支撑寻找,无数个漫漫长夜,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终究只几句话便可概括。
白叆插嘴:“是寻找心上人吗?”
“或许是。”
“什么叫‘或许’?究竟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他也想了很久。曾经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伤害了一个人——原本是他深爱的女子。”
“然后呢?想明白了吗?红衣女子手持白玉杯,静默,她说——
“是时间太久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或者是他根本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谓的寻找只是用来逃避的说辞?”
诺袁知道没有必要再讲述下去了。鹔爱根本不需要答案,因为所有问题的答案全从白叆口中说出来了。难道不是吗?她一定知道的,否则为什么在万万年之后借助了白叆的身体来向他说这一番话呢?
忽听白叆开口:“最后呢,找到了吗?”
“如果他寻找的人已经忘了他,算不算是找到了?”
白叆没有丝毫迟疑:“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十年看到的生离死别就已经多到让我混淆现实和梦境。你说大那个人却经历千万年,换做是我,早就疯掉了:看着身边的人一一死去,自己毫无目的却无法结束生命,唯一想要寻找的人也寻不到,即便找到了又如何……且不说那女子究竟是不是他真心爱的人,你不是说那女子忘记了吗?不管找到找不到,还有什么意义?你明白我说的话?”
诺袁当然明白。
白叆转回正题:“这样的寻找是在徒劳地与时间抗衡,折磨的只是自己。”
可他依旧不愿死心:“如果他们两人最终相见了呢?”
“你不是说心上人不记得他了?相见还有什么用呢?就好比我们两个,就算你记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可我还是不知道,而且也不会相信你的故事,那我们两个人见了面有什么用处?不过我倒要对你这故事里的人表示敬意,叫我找一个人千年万年,我可受不了。”白叆将杯中的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