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树下，诺袁抱着妘约娴伴随着花瓣稳稳落地，如同降临世间的鸟儿缓缓张开双翼，温柔地拥抱着一树落花。
“回来了。”偎依在千年树下，妘约娴那轻柔的声音仿佛悲凉的碧溪琴琴音：“我就说过一定会回来的，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恩，回来了。”他轻轻地抚着妘约娴柔美的脸庞：“抱歉，我来的太晚。”
妘约娴眼中隐隐闪现着泪光。
诺袁微笑，手指间流过眼前女子的长发：“叫我怎么忘。”他低头轻吻怀中虚弱的女子，眼中深情款款：“我要走了。不论白叆记不记得，我都要见她。我们彼此错过太多，留下的伤痛无法愈合，我不想连她最后的容颜都错过。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如果我没把你们从西方带到印之国，你们就不会经受灾难痛苦。”
妘约娴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跟鹴云一样的动作，只是少了一些调皮，多了一份温柔——“我不后悔。就算给我一千次一万次重新选择机会，我还是会跟姐姐离开魔族。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诺袁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妘约娴趴在他怀里蹭蹭柔软的长发：“我担心姐姐还在记恨你。我们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是，天啊，竟然是白叆，竟然是白叆，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波宏族皇宫里玩耍，那个时候我还叫她‘姐姐’，天啊……这，这就是命运对我们两个施加的惩罚么？真的好残忍！明明是姐妹的，却硬生生把我们拆开，让我们互相憎恨彼此。你知道我多想见她吗？可她一剑砍伤了我的鹔鹴鸟，她恨我啊，我推翻了她的镜馆，她十多年来一直挂念的镜馆！她恨毒了我才不肯与我相认，是不是？”
诺袁的视线开始模糊，变成灰色的眼眸流出了泪，滴在了妘约娴的脸颊上：“她也在恨我啊，云儿，我们两个把她害惨了……我还想要补偿，补偿……唉，结果我私自把司命术传给祈巫，让她一生都得不到解脱。不然你们姐妹俩现在早就重逢，也不会受乱世之苦。”
妘约娴沉吟半响，轻轻开口：“诺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真话。”
他点了头。
“你，你究竟爱不爱姐姐？你拼凑容貌，又把海公主眼睛的颜色给她，她伤心透了，你实话说，我们姐妹两个，是不是海公主和那十二位花魁的替身？”
诺袁哽咽住，他答不上来。
“如果你见了姐姐，她一定想知道答案。”妘约娴叹一口气：“果然，你为了我们两个背叛羽族，还是为了彻底逃离海公主留下的记忆。”
诺袁苦笑：“万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那个人是我第一个真心爱上的，从圣若许创世之初我就一直爱着她，如果有一个人让你把真心交付万年之久，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呢？可是对你们两个，最开始我的确只当你们是普通的鹔鹴鸟而已，虽然给了你们惊世的容貌，也只当是我最佳的手笔。直到鹔爱把眼睛剜出来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你们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属于自己的心灵，不再是画卷上的美人了。继续把你们错当做别人，是对你们的侮辱。不是都说鹔鹴一族性情最为温和吗，可我看你们姐妹两个铁骨铮铮，尤其是鹔爱，我很后悔当初答应成安君的要求。”他无奈一笑，“我只能说这些了。”
妘约娴微微抬起头，她的眼眸充满柔情与悲悯：“我明白了。你忘不了海公主，可也放不下姐姐。”她伸手接下一片花瓣，凝视许久，“去找她吧，去找白叆，我的姐姐。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她会明白的。沉海石需要由我祭起，我走不了啦，想不到临死都不能再见姐姐一面。诺袁，别忘了告诉我姐姐，告诉她我爱她。虽然这辈子‘妘约娴’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可我……”
诺袁哽咽道：“我会传达，我会告诉白叆你很爱她。”
妘约娴满足地叹息一声：“那就好。”夕阳已经落下海面去了，天边厚厚一层橘色的暮光，“是不是，该最后的告别了……”
诺袁微笑着点点头：“再见。”
“等等，还不能说再见，我还有话要说……”妘约娴纤细的手指捂住了面庞，但在擦干眼泪之后她又将手放下，她抬起脸直视面前的男子：“不要说再见，不要说。”
她知道离别在即，什么都无法阻止命运的轮转了。万万年跋涉才换来的一场相遇，万万场劫难才求得的幸福，在下一秒钟分崩离析。眼前两人所要走的道路截然不同，而且再也不会有交叉点——自己要跟姐姐要耗尽生命摧毁通天阵，幸运的话会获得转世重生，若还未赢得原谅，便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而诺袁则要接受赌约失败的惩罚，失去轮回，从世界上永远消失。她此刻能做的，只是微笑着向他告别，至少在这次离别的时候，不要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总是在忏悔，觉得害苦了我和姐姐，说什么过去的你太过狂妄，要挑战我们的‘王’。可你也无数次对羽族说过，我们羽族的毕生所求就是即便被折断了翅膀，也要追求自由。你做到了啊，我和姐姐在拒绝喝下圣血的一刻也做到了啊——尽管自由那么短暂，尽管随之而来的是无穷尽的痛苦，可是，转瞬即逝的自由不正是因此而弥足珍贵吗？你看，多好。”
她伸手轻轻整理了诺袁凌乱的鬓发，发丝干枯脆弱，像极了百岁老人：“所以我不会害怕，你也不要害怕，不要自责。我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随之而来所要背负的罪孽和重担，我们笑着接受就好。我们都不会死，我有预感我们会在未来相会。会的，一定会的。轮回自有平衡，我们都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无影无踪。你等着我们，这次轮到我跟姐姐去找你了。等下一次见面，我们都不会背负着罪孽降生，不会再受到‘王’的惩罚，我们都不会痛苦，你说对吗？”她向他展露出了笑脸。
“你比我坚强。云儿，你是勇敢的孩子……”抱住妘约娴的手臂逐渐消失，粉衣女子缓缓依靠在了千年树上。
随风飘散的是散落的花瓣，和一颗透明的千年水晶心的碎片。
妘约娴的泪水、缤纷的坠羽夹杂着千年树的花瓣落下，给原本绚烂多姿的落花平添了一层朦胧和凄迷。
琛竣默默站立在树后，始终没有打扰依依惜别的两人。妘约娴的眼睛被透过茂密枝叶和鲜花的阳光照射得睁不开，她说：“琛竣，别忘了派人将我的镜馆用树脂封上，再转向北面吧。”
琛竣大惊：“公主的意思是……”
“我不是波宏族人，不需要葬在镜馆中。姐姐的镜馆被我摧毁，我对她不起，如果她因为我而无法轮回，那我陪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