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白叆记得不清楚。她仅能够回忆起来的,是烈火焚烧全身的痛苦,黑衣男子似乎一直回头看她,她不为所动,一直到曾邵扶着翾礐消失。
背影是留不下来的,可灼心的火焰却没有一刻停歇,烧进她的身体、她的胸膛、头脑、四肢,无处不在。任她忍受煎熬,周围没有人看得出来异样——她依旧是那个冷漠又高高在上的红衣女祭司。
就在这天下午,真茹王驾崩,众大臣找到真茹王的遗照,除亲王大人一派有异议,朝中众臣全都成了皇太子一派,翾礐“非礼”的事情不了了之。此刻红衣女祭司出现,祭起坠羽阵使用羽毛为太子占了卦,断言皇太子十日内不继位,真茹族会大乱。
宫中还传着真茹王葬礼上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据说红衣女祭司在驾崩的真茹王葬礼上作法送魂,祭起了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阵法,团团紫色烟雾中已经逝去的真茹王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着面如死灰的禧妃说要她同葬。整个皇族的人纷纷跪拜,依照先真茹王的遗嘱赐死禧妃。禧妃被活埋的时候,对着远处的红衣女魔鬼破口大骂,诅咒她不得好死。
然而,发生的一切都没能给白叆留下点儿印象。她只记得自己就快要被火苗烧干净,甚至要往池子里跳,多亏瑛宸手疾眼快才拉住了她。白叆被体内的火焰折磨了整整三天。她终于清醒过来,发现整个皇宫全部都挂上了白色,紫晶殿也一样。烈火焚身的痛苦终于消失掉,可白叆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她是流着泪醒来的。
唯一牵念的从世上消失了,究竟要怎么活下去呢。
白叆拿来镜子,瑛宸进入自己的幻境之后那个黄衣女子就不曾在镜中出现过,此时白叆看到的是憔悴不堪的自己。女祭司瞧了一阵儿突然低声叫道:“翾礐。”可殿堂空荡荡,没有了卿澜和翾礐的身影。
她再叫一声:“翾礐?”
这一声声音挺高,整个紫晶殿都有回音,可许久许久,都没有任何人影。整个世界瞬间变得陌生。
白叆忽然想要把紫晶殿中的所有摆设物品全都杂碎,把所有都变成虚空吧,空空的殿堂,空空的花园,空空的小径,金蝉香炉是空的,就连签筒也是空的。她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她忽然开始笑,咯咯的笑声最后与模糊的哭声柔和在一起,一直到她恍然失神,那瞬间,她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本能地抬头去神经质地去寻找什么。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却忘记了从来就没有把他从自己的世界抹掉过。
正因如此,在黑衣男子出乎意料地出现,出乎意料地刺她一剑时,白叆才觉得自己似乎活过。
那日,她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她叫着瑛宸的名字,下一秒便瞠目结舌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哪里是瑛宸?面前的黑衣男子神情冷峻,冰冷的面庞却让她突然间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回来了!他还是回来了!
红衣女子忽然经受不住心中突然翻卷起来的阵阵狂喜,她完全没有准备好来迎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她使劲儿揉揉眼睛,确定这不是梦境!她正待跳下床,却被翾礐抢先了一步。她与黑衣男子冷酷的目光相接,只觉得脖子一凉。
同样是对视,两个人心中所想却是南辕北辙:一个几近要将自己包裹已久的心灵绽放,一个却是等待着时机要将这颗心灵劈成两半。当利剑挑破相隔的薄纸,只留下赤裸裸的灵魂备受煎熬。
“你为什么要杀卿澜!?”她听到翾礐压制不住怒火的声音,她跟不上他的思维,脸上的表情依旧沉浸在梦境中,她被闷头一棒敲晕:“你说什么?”
“卿澜死了。是不是你派人杀了她?”翾礐怒极,毫不留情将白叆扯下床,白叆一个趔趄,侧身撞在了石柱上。翾礐将一枚沾满血的桃木符扔到白叆的面前,他的声音发抖。
白叆拾起桃木符,上面的咒文已经全部消失,只有外力留下的一个象征死亡的符号,仿佛在向白叆叫嚣着宣告挑战的胜利。
“这是死亡的咒语,是你把桃木符给卿澜的?”翾礐疯了一样死死掐住她的肩膀:“为什么杀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白叆两眼一蒙,一点儿都反应不过来翾礐在说什么:“你说什么?这个桃木符怎么在你手里?
曾邵和文麟也跟着破门而入,他们俩比盛怒的翾礐慢了几步,冲进大殿的时候翾礐的剑已经逼在白叆脖子上了曾邵赶紧拦住黑衣男子持剑的手,文麟上前把白叆扶起来。
“翾礐住手!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要冲动。”
白叆还是茫然问道:“你们怎么也回来了?不是逃出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邵气喘吁吁制住盛怒不止的翾礐,一双猎豹似的眼睛却盯住白叆不放:“女祭司,是你派人把卿澜送出宫的?”
“是啊,卿澜哪里去了?这个桃木符怎么在你手里?”白叆晃晃手中仅剩死咒的护符。
“我们三人在正午时分一同赶到,可整个驿站空无一人,查找过后才发现几具尸体……卿澜她……”曾邵观察着各人的眼色,斟酌开口。
“什么?你说什么?卿澜……她死了?”
翾礐一把拽过白叆,冰冷刺骨的眼刀戳穿她满是裂痕的紫色眼眸:“呵,你比我清楚啊——白叆,你为什么骗要杀卿澜?你在这符上给卿澜下了咒,你看着,这不是‘死亡’的图案吗!我真是愚蠢,竟然会相信你的话。”说罢抬手一剑,直刺白叆肩膀。曾邵扑上来大喊:“你神志不清,别冲动!”可还是没能拦得住翾礐。
白叆咬紧牙关,捂着被利剑刺穿的右臂,后背贴着石柱硬撑着发软的双腿就是不肯倒下。
“哈!”女祭司尖笑一声。
黑衣男子被这如同冰天雪地中炸裂玻璃的声音震动。
“卿澜?她死了?我杀了你的妹妹,所以你就来杀我。唔,来吧,来动手杀我。”白叆的浑身都在颤抖,她的腿在颤抖,她几近站不住;她的手在颤抖,手指早已深深掐进了伤口;她的声音在颤抖,尖锐刺耳的语调中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愤怒。
黑衣翾礐毫不留情,反手拔出剑又刺进了白叆的小腹,然后迅速将剑抽出,又再一次刺了进去!
她伸出苍白的手抓住长剑,任凭剑锋割进自己的手心。翾礐咬紧牙看着弯了一半身子下去的女子,她脸上竟然还挂着微笑!她手上也不停息,缓缓将曾邵的长虹剑一寸一寸更深地刺进自己的体内,他下意识地抓住剑柄向外抽。
“……呵……翾礐,你逃不掉了……我就知道,你……必须回来……我知……道,你逃不了……”气力已绝的女子倒在血泊中,这句话却如同施下了血字印的锁链,将他的心脏钉在地面,深深钉在女子的鲜血之中。
因为你要杀我,你要把我钉在祭天柱上。所以,你必须回来。
后院的瑛宸听到殿堂里吵闹的声音,赶忙跑来看,她一声尖叫,扑倒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白叆身上:“公主,公主!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