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殇冷目眺望茫茫无尽的白雾,无涯苍穹之下,是人间山河万里,永世俱在。满目疮痍抑或繁华盛世,总归在那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而这九重霄上,似乎所有灵魂圣洁无瑕,从未陌路,从无悲苦。四处永远是姹紫嫣红盛开不败的花,葳蕤青草蔓蔓,风清雾茫,月柔星叹。
一步走,脚踝上一阵疼。玄年山的玄铁石铸成的镣铐,三味真火亦不能化开。
前面却是诛仙台,她勾起嘴角,微微嘲讽的笑。西王母娘娘花的好心思,而她,也不过就是冥府里小小的花妖。
诛仙台,仙家跳下去,道行消匿,堕入六道轮回,尝遍接踵而至的各种苦难。
凡人若从这里跌落,灵魂便永无归宿,自此从宇宙间消失,尸骨无存。
而妖,本就身带煞气,与诛仙台里的戾气多半相斥。同样如人,抑或更甚,受尽肤骨分离之苦,历经一番折磨之后,不变灰飞烟灭的结局。
她忽而想起自己的三千年,忘川从脚边潺潺流淌而过,带着漆黑的纹路,太多尸骨未寒的苦魂遁入空寂,捞不起一丝聊以慰藉的记挂,留不下一捧惨淡暗白的骨灰。亡魂,多半是没有人记得的。
只是她一直不肯离开那里,因为每日夕阳泯没,黑暗空临的时候,归魂灯会冉冉亮起来。
温融的,晕黄的,光。
那里,还有一个她守了三年前的银发男子。温迩朝她笑着,却怎么也记不住她。
她突然觉得累,不堪重负的那种,似乎想要把什么从肩头卸下来,再也不背负。
正犹豫着,后面猛然冲出一股力道,把她往下推。猝不及然,她踉跄着跌下诛仙台。
一切都要结束了呐,这样,或许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是最后的刹那,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张脸。
莫桑,莫桑,莫桑……
百转千回就变成了——绎昀……
额前一直深刻的印记,瞬间喷薄而出万丈红光,把天边的云都似要染透,胜似人间深秋里连绵漫山枫叶。又如仙境绯艳的簇簇桃花凌空而舞,迎风蹁跹。
烟殇没有等来想象之中的寂灭,眼前恍惚而过许多画面,飘过许多声音。
“绛月,你偷喝我酿的酒?看吧,醉成这个样子,真是活该……”银白发丝的男子笑着浅谈,一脸无可奈何,眼中是满满的宠溺。
桃花树下黄土蓬蓬松动,里面的酒坛被挖出来。清新的泥土气息交织雨后的蛙鸣,坐在桃花枝上的女子醺红了脸颊,半抱着一个青灰瓷坛,朝树下微眯着眼,笑得得意:“我哪里偷喝了?哼哼,娘子喝自家相公酿的酒能叫偷么?”
“是,是,不能叫偷,为夫错了。不知能否劳烦娘子从树上下来?”
女子半眯着的眼,已经支撑不住,就快要阖上。嘴里还是继续哼哼道:“就不下……”
话还未完,已经落入清香的怀中。抱着酒坛的手却还没有撒开。
“你睡,我替你把酒坛放好,等你睡饱了后,再拿来予你喝。”轻声耳语,似安抚。
“绎昀,你不要骗我……”女子终于心安理得的沉沉睡去,嘴角晕开淡弧。
“绎昀,你不要骗我……”
“好,我不骗你。你答应我,就呆在家里,不要出来,等我回家。”
月白的身影走向雾霭深处,留给她一地破碎的晨光。银白的发,在风里被拂动,她深深的记着那摆动的弧。回到阁楼上,闭上眼睛,在宣纸上一遍一遍的细细描摹。
睁开眼睛,画逐渐成型,是他的样子。
推开窗,西边的天空还是暗夜一般的颜色,像巨大的幕布上浦上血腥的红。薄如蝉翼的细碎冰绡已经下了很久,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了。那是仙界和妖界魔界大战,双方灵力相撞破碎,而成的。
这场战争,是天庭的浩劫。
从所未有,从所未见。
他走之前,她就开始忐忑害怕,想要拉着他的手说,别去吧,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说,我觉得这次要是走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
她想说,实在要去的话,把我带上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看见九重霄上那位最尊贵的雪颜女子跪在自家的阶前,迟迟不肯离开。倨傲得不可一世的脸上竟有泪痕。
“绎昀,婉妗求你。”她听到她这样说。
半夜下雪,榻上难免,她倚在他怀里竟没有安然入睡,因为门外的女子,还跪着不走。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她告诉自己。却恍惚间不知觉的脱口而出:“绎昀,你去让她起来吧。”
就这样妥协了。
银发男子接着月光低头看见她脸上纠结的表情,低低地笑出声来:“遵命,娘子。”
随后怀抱撤去,他虽然替她捂紧了被子,依旧感觉到了冷。
她赤脚下床,走到窗边,看见女子终于肯从地上站起,脸上绽开了笑。
绎昀走后的不知第多少天,她又看见那个女子。这次找的是她。
“你跟我走。”
“我答应过绎昀,在家等他。”
“他重伤,想见你最后一面。”
心狠狠沉下去,苍白了脸色兀自笑起来:“我不信,他是绎昀,能伤他的人本就少,怎么会重伤到不能回家来看我?”
她前面伸过一只手,缓缓松开,那是一缕银白色泽的发。
已容不得她不信。
她赶到时,眼前所见之景,触目惊心。
她所念之人,并没有重伤昏迷不醒。而是被包围在万魔窟中,震天撼地的煞气凝成浓密的黑云。风雷,沧海,层云,飞雪,万物混淆,似要恢复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
绎昀陷入了苦战,他独自一人。魔君和妖王合力幻化出来的无极之境,谁也走不出。
“傻子啊……”她这样流着泪呢喃。然后用刀慢慢划破了自己的血脉,看着纯净馨香的血液,慢慢流向那片污浊。
父神诞生时,相伴存活的,有两株白色彼岸花。被父神寄予灵力,又常年听颂佛力,渐懂悲喜忧愁,化成人形。千年万年之久,日月星河,雨露霜雾,逐一出现,而却再无其他白色彼岸花的踪影。据说是父神念其相伴之情,便许了独一无二。
后来随着父神的寂灭,麾下弟子按职管辖各领域。白色彼岸花很少再出现。
传说,父神赐予过他们名字。绎昀,和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