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婉妗”似有移魂的魄力。
轻语在广殿上如惊雷炸开,闻声者皆变了脸色。
孰不知,混沌道气中西华至妙之气凝聚而成的女仙之首——西王母,名杨回,乃是字“婉妗”
而纵观三界六道,又有谁能如此熟稔自然的叫出这二字来?只怕如今的天帝也才刚刚够辈分。父神早已寂灭,像西王母一般还安然存活至今的远古神袛,一个巴掌能数出来。这些众仙都知道。
藤蓄心中也有本帐,又上下左右打量了莫桑好几番,显然,再次确认他确实不在这一个巴掌能数得出来的那几位神君之中。
疑惑更甚。在禁阁中的那刻开始,便察觉到莫桑的不同了。具体又说不上来,是何处发生改变。
风雨雷电站在身后,望着银发曳地之人清癯的背影,心中一阵发憷,额上莫名冷汗涔涔。
只有发声的始作俑者,依旧山明水净,温迩的浅笑着。生生世世,时光翻来覆去,忘川的岁月匆匆来往,从来没有停止过,亦从未流转般如恒河下沙。
他站在那里,如同包揽下所有罪孽。拂袖展指之间,唯有枯枝重生糜花重绽,方圆不见荒芜。瞳中,把前方头戴着太真晨缨之冠的华美冰颜上出现的裂痕,尽收眼底。
西王母几乎踉跄的站起身来,待她看清殿上手戴镣铐的人,便忘记了言语。她只是空洞的望着,像是透过那副躯壳,在看另一个人。
雷神见这气氛诡异,被身后的雨神一推,便向前跨出一步,率先打破了沉寂,道:“启禀王母娘娘,阎罗君和这不知名的人就是擅闯禁地者,如今我等四人已经将他们拿下,听候娘娘您的发落……”
西王母终于移开目光,转身又回到金塌上,再回眸时,已看不出异样。笑得大方得体,展袖扬手道:“既然是当场被抓了个现行,就按照规矩来办罢。押进天牢去,听候发落。”
藤蓄暗叹,果真是被摆了一道,脸上讥诮,也不知烟殇那丫头到底如何了。去天牢或许还能见到,因祸得福也说不定。跟着雨神身后便往天牢的方向走。
突然顿住回头看,莫桑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风雷电却不敢近他的身,一脸为难的看着西王母。
西王母从殿前的玉阶上走下来,冷若冰霜之花。眼中的那丝不确定,又浮现出来。他,记起了以前的一切?
莫桑睨笑,下一刻,手上的镣铐便自动的脱落。
雷神一震,那是他用三味真火炼铸的,没有钥匙要怎样的修为才可以如此简单的解开?这人到底是谁?
只听到,“婉妗,你无需再试探,是我,我回来了。”莫桑缓缓道。
寒芒一抹,乍现又隐。西王母僵硬的笑起来:“原是故人来!哈哈哈……风雨雷电四位大仙可否宽恕片刻,容我等叙旧?”
听到这话,风雨雷电也不好再作逗留,颔首行礼之后先行压着藤蓄下去。西王母再屏退了其他人。
莫桑走到侧殿的禅桌前,把青花缠枝炉中的霰雪香熄灭,再燃一枝白檀,悠悠笑道:“早就跟你说过,最适合在青花缠枝炉中燃的应该是白檀而不是霰雪,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绎昀……”开口方知哽塞。这两字,天远水茫。
“我还以为你忘了。毕竟‘绎昀’二字,几万年没有人提起,连我自己都忘了……”瞳中笑意,犹如雪里梅花,云中弯月。
西王母想起前尘旧事,一时惘然,痴痴看着眼前人,欲言而不知所言。
莫桑继续站在香炉前仔细的摆弄着白檀,安静半响,忽而便转过头来,笑问道:“婉妗,我家娘子呢?”
西王母面色霎时惨白如纸,他果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绛月现在何处?能否买个人情告知于我?绛月,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娘子,嗯,她还有个名字——叫烟殇。”笑,眼色幽凉。
西王母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冷道:“你现在自身难保!私闯禁地,已是不可宽恕之罪!”
“哦?原来回家也是罪不可恕的罪,这天庭的清规戒律里何时多了这么一条,我还当真不知,望王母娘娘赎罪。”
“你……”
“绎昀倒是还有疑问要请教,我和娘子的家怎地就变成禁地了?莫非自我与她走后,那处时常有野兽作祟,南天门的将军实在没有法子了,便将圈起来不让众仙进入以免伤及自身……是这样么?”
他面朝着殿外的九万云霄,月白的背影斜斜地投落在清幽的地上,让人看不清神色,仅凭着那婉转淡雅的声线听出,他应是笑着的,轻扬着嘴角。
西王母哑口无言。三万年如雁过无痕,只是过往历历在目,岂能轻易忘怀。
“婉妗,把绛月还给我罢。如今我虽是莫桑,已无绎昀的法力,但是你也知,白色曼珠沙华的本身就会是一个颠覆仙界的咒,到时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众,你的心思也就付诸东流。”
西王母颤道:“你威胁我?”
莫桑回身道:“是了。如你现在所想,我只要她平安。”
“那你就可以不要这众生了?绎昀你后悔了是不是?当年为天下苍生、九霄众仙你负了她,如今你却后悔了是不是?”凄厉指责,目光骇人。
天地安静,空旷无垠得像是没有尽头。月华白衣的男子脸上纯净的笑慢慢如漾开的粼波无声褪去,馥郁的檀香悄然飘散、缭绕于他的指尖。
他似没有听见那些话,蹙眉问道:“你可知记起所有的事情之后,脑中第一个画面是什么?凄冷的忘川上,她赤着脚,独自在黑暗里走着,没有方向,不知冷暖……”
“对我说了三千年的‘我是烟殇’,我却从来没有记住,是她傻,还是我傻?……三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她历此大劫,虽是远古之神,但是再有一次,我不敢想。你放过她,她从不欠你什么,也不欠天庭什么。”一丝萧索冽风舞动三千银丝。
西王母嗤笑道:“如此说来,你果真是后悔了,后悔帮仙界历劫,却牺牲了你们……”
“这些,多说也无益。婉妗,你既允诺父神接管灾疫和刑罚,便要承担其中的因果。而绎昀与绛月本就与这些纷争无关……我只问,她在哪里?”目光果决,已容不得人回避。
如有骨鲠在喉,唇边一抹玩味的笑,绝美冰颜的女人字字如烙印落定心间:“真是可惜,你又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