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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约定

钱塘江畔,小渔村,风浪渐歇。

璇离庵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两个捕快站在青瓦黄墙的门口,恭敬地望着面前的黑衣少年。墨尧不停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眉间紧锁不发一言。

“吱呀……”木门推开的声响。

青衣女尼安详的站在门口,怀中是一个男婴,墨尧急切的将男婴接了过来,确保他安然无事之后,交给了身旁的随从:“找个奶娘,去给他喂些奶。”回过头探视,面前的女尼已经有了丝丝银鬓,不过神韵没有太多的减退。“姑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女尼望着他温润的笑着,她轻轻抚弄着墨尧散乱的发梢,一举一动间蕴透着慈祥的母性“六年了,还是一副小孩心性。”

“姑姑面前,墨尧自然是小孩。”墨尧欲要再说些什么,身旁的随从捕快拍了拍他的肩头“大人,穆姑娘来了。”不远处,穆晗妃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裙摆,朝着这边缓缓走来,行至近前,墨尧才发现这个西域大漠出生的戎马少女竟然画上了淡淡的眉眼妆,本就美艳的容颜更添一分妖娆。

“姑姑您好,常听墨尧大哥说起您的好,今日得见,果然是标志的美人那。”穆晗妃今天的语调出奇的温婉有度,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哦,这孩子经常说我什么?尧儿,这位姑娘不给姑姑引见一下吗?”

墨尧在一旁还未来得及说话,身旁的穆晗妃忙抢着答道“小女穆晗妃,是南宫墨尧刚过门的新娘子!”这句话说得自然流畅,毫无迟疑,墨尧着实是被这句话惊吓得不轻,眼睛瞪的大大的,刚要出言辩解,青衣女尼早已一把将墨尧推开,拉住穆晗妃的手仔细的端详了半晌“嗯,美人胚子,举止得体,我们家尧儿好有福的命!”一边说一边还抚摸着穆晗妃的眉眼瞧看。

“姑姑过奖了,墨尧大哥经常对我说,他有一位救过他命的姑姑,大哥哥这辈子身世凄惨,自小就没了娘,不过他说过,您在他的心中就如亲娘一般,我一直想来探望您,俗话说得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有您的同意这门亲事才算成啊!”穆晗妃说的起劲,青衣女尼不住的掩面轻笑,神情说不出的愉悦。

墨尧听到这里头更大了,不远处带孩子的随从捕快这时已经回来了:“大人,已经喂完奶了。”

墨尧上前想接过孩子,谁知穆晗妃比他更快一步,将孩子抱在怀里,又亲又捏,还冲着孩子做鬼脸。墨尧想向青衣女尼解释一下,谁知穆晗妃又抢先一步跪在青衣女尼面前,抱着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姑姑,谢谢你救了我儿子的性命!”

墨尧彻底是怔住了,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加的石破天惊,身旁的穆晗妃还在那里哭诉着自己的苦衷“姑姑,这孩子生下来就咬断了奶娘的中指,大家都说是妖物,不顾我们夫妇感受将其抛江,墨尧大哥救出孩子时已经无力回天,要不是有姑姑您,我……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孩子没事儿了。”穆晗妃破涕为笑,越说越发的开心“其实墨尧大哥是个细腻的人那,我是从父亲府上得知孩子有救了,连夜赶路来到这里的,墨尧大哥看来是怕孩子饿着了,还找了奶娘,这下我来了,一切就都好办了,您说是不是啊,夫君!”

墨尧这回是更加解释不清了,这几年来做捕头什么案情都经历过,但丝毫没有今日这种棘手感觉,当下不顾穆晗妃一口一个夫君的叫唤,率领着掩嘴偷笑的一众随从狼狈的逃离现场。

在村子的另一边,墨尧见到了释木和尚。

“释木大师,一切可还安好?”

释木将墨尧引进庙内,倒了一杯茶给他。“好与不好,一念之间。小友说好,那便是好的了。”

墨尧还没有从刚才的经历中恢复过来,猛地一口将茶灌下,冲着释木问道:“大师,那你看我现在好是不好?”

“小友,茶不是这样喝的。”释木将墨尧面前的茶杯再次满上,接着回答他的问题“还是那句话,好与不好,一念之间,小友觉得好便是好,又何必问?”

墨尧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者,一股脑将方才的经历全都告诉了释木。释木听后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而是安静的说到“小友又犯糊涂了,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会误解,但若是她的话,便是决计不会的。”释木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墨尧沉默半晌,也憨笑起来“大师说的有理,姑姑能够知晓他人过往,我竟将姑姑的本事忘得一干二净,说起这本事,要是没有它的话,我和梨璇……墨尧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不再说下去了。

“小友,可是去了天山?”释木问道。

“嗯。”

“那可曾找到了雪女?”

“没……或许找到了吧。”

“那你今日是否有事交代和尚我?”

墨尧站起身来,冲着释木恭敬地抱拳问道:“释木大师,在下知晓您占卜前路无不灵验,请您卜上一卦,看看当年那个叫梨璇的少女是否尚在人世!”

“在的。”释木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我早就算到你会来找我,我也照旧卜算到了你的问题。”

“他在哪!”墨尧激动地无以复加,盯着释木的嘴巴一眼不眨。

“京城,坤宁宫!”

小渔村外,乱葬岗前。

一片昏黄的厚土,几处坟茔像安睡的骆驼,安眠在大明天空的垂怜之下,有些则泯灭在虚晃的龙气之中。墨尧此时正跪在一座孤零零的墓碑前,身边的长刀在烈风中呜呜有声。

背后传来胭脂马富有韵律的鸣啼,马身火红的鞍鬓炽烈如火。马上的穆晗妃身披毡帽,登云长履与红色毡袍,又恢复了往日的英姿飒爽。

她来到墨尧的身旁跪下,向坟上跪拜九叩,双手朝天,拈指回像,正宗的禅理。

“不会怪我和姑姑说那样的话吧。”她轻轻地问道。

“都过去了,还提干嘛。”墨尧在那里平静的回答,并没有看穆晗妃的脸。

“今天是家族祭日,我也不便说什么。父亲飞鸽传书,唤我回去,我怕是今天就要走了。”

“嗯。”墨尧依旧是没有过多的表示。

“我那样做,只是想在我临走之前,做一次你的新娘子,怕是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尧大哥,你会来大漠找我吗?”穆晗妃盯着他,眼神像秋日的苦雨。

墨尧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墓碑下的黄土出神。

“当初说的……和小哥哥一起闯天下……该是不记得了吧……生太长了啊……”穆晗妃将墨尧抱住,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下了一记携带泪痕的印记。

这一吻的时间,长过了天长地久。

胭脂马绝尘而去,墨尧孤伫在原地,望向天空,漆黑如墨,云层压的很低。和小时候一样的天气,沉郁的阴霾搅动着山河,雨水划破北辰星最后的微茫轰撞入漆黑的瞳孔,他扛起刀,面向穆晗妃消失的方向,冲着天空发出胸腔中闷燥的咆哮,他感到累了,世界又剩下他一个孤独的孩子,他趴在地上,冲着坟茔的方向默语“爹,下雨了啊……”

大漠,穆家。

正厅上正端坐着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披发长须,眼似铜铃,身前是一樽硕大的羊角杯,背后的座椅上是一张完整的狐狸皮。

穆家家主,穆雷。

“老爷!小姐回来了!”外面一位挂着圆月弯刀的汉子恭敬地吆喝着。

穆雷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将羊角杯重重掷在地上,大摇大摆的跑出了屋子,一众随从的大漠汉子跟着主人一同朝着正门口奔去。

正门口的上马石前,穆晗妃正在那里抚弄着胭脂马的鞍鬓。听到声响,她利落的翻身下马,下一秒已经扑到了穆雷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好啦好啦,回来就好!”穆雷轻轻拍着晗妃的后背说道“我的傻闺女啊,这次回来不会再不告一声的偷跑了吧?”

穆晗妃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勉强的笑了笑。

“泰山大人!”一道洪亮如钟的叫喊声在不远处响起,丝毫不逊色穆雷的程度。

一位和穆雷一样身材的大汉从远处跑过来,身高较穆雷更为魁伟,样貌倒也算得上是英俊挺拔,举手投足间透漏着丝丝大漠人民的朴素憨厚。

“马隆,你要是再敢在我耳朵边放炮我就把你轰出穆家,和你那老爹一副德行!”穆雷因为女儿回家而心情大悦,开始打趣起面前的这个“柔情大汉”来。

“是,是,泰山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马隆是粗人,该骂的,该滚蛋,嘿嘿。”马隆一边说着一边傻笑,神态天真无邪。忽地好像是想起什么,又对着穆晗妃急切的补了一句“那……个,马隆是粗人,忘了说还有小凝的话也是什么都是对的,哦不对,还有岳母大人……

“好了啦。”穆晗妃冲着马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马隆马上像一个小孩子般用双手捂住嘴巴,不住的冲着穆晗妃点头。

穆晗妃转过身嘱咐了一下家仆去喂养胭脂马,不再理会众人,朝着府中走去。穆雷拉住想要赶上去的马隆,看了自己的女儿半晌,狠狠地锤了一下胸毛密布的胸膛。

穆晗妃走到门口,站在那里许久不曾进去,盏茶之后,背对着众人抛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冲向了自己的闺房。

“爹爹,帮我准备嫁衣吧。”

江浙花家,南花亭。

南宫墨尧身披甲胄,抚衣一级级的登上了南花亭的台阶,清冷的月辉披洒在乌铄的铠甲上,泛着清凉如水的冷光。亭子外有樱花,粉蕊初绽,姿色妖娆。墨尧折下一枝,用高挺的鼻梁嗅了嗅,抛向了面前的那个闷骚男人的方向,抽刀,花残。

“我们的大捕头这是要和小爷唱哪出啊?”花棠雨望着地上的残花,面色不太好看。

“这地方跟我合不来,和你身上的气味一样令人厌恶。”墨尧捂着鼻子眉关紧缩。

“这里是你曾经的家啊,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叫人把它们都折了去,但花儿折了,谁和我说话那?”

墨尧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个男人罢了,与花无关。我不明白的是,我还剩下什么,能够为你做事。”

“仔细想想还真没什么啊,你不过是废物罢了,嘿嘿嘿,哈!哈!”花棠雨放肆的在墨尧身旁叼着樱花狂舞,墨尧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两个男人就这样在这个南花亭里传递着奇怪的氛围。

一个英俊不羁,一个美艳妖娆,一地樱花飘散。

“你先去见见你的梨璇吧,别再说我又骗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她现在的状况可不怎么好,去见他吧,以后的话,我们再说。”花棠雨走到墨尧面前,将嘴角叼着的樱花瓣放在墨尧手中,神情温婉的看着他“看完她之后,这片樱花瓣中有我对你说的话,你一定会答应的,这是我们的承诺哦,还有就是不见到她不许去听,虽然说我知道世人都喜欢听小爷的天籁之音,嘿嘿……哈哈……哈哈哈……

墨尧抓起樱花瓣转身快速的离去,花棠雨在后面又幽幽的传过来一句话“或许,我还能帮你报血海深仇那,只要你来求我!”

花家外面,几名随从恭敬地望着墨尧从里面走出。

“巡捕大人,我已经查清楚了,这孩子是山阴徐家的公子,那截中指是徐家家主的正室的,这孩子是家仆小妾所生,偏偏又是嫡出,难免会遭人嫉恨,大人你看我们是否要送他回去……十三在旁边恭敬的请示,怀里是那个海难生还的孩子。

“不行,送回去就是死,找个人家收留吧。”墨尧从十三手中接过孩子,孩子的眼睛很漂亮,见到墨尧竟然开心地笑起来,更为惊奇的是,这孩子不光生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嘴中竟然还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爹……爹!”

墨尧不知道原因的热泪盈眶,他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像是拥抱了整个世界。

“乖,爹爹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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