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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一年春节,对于我们家来说,真是再冷清不过的了。虽说地坑河很闭塞,但逢年过节放点鞭炮,燃几根烟花自祖辈们就有这习惯,破四旧时给破除了,现在又兴起来了。只有我们家,除了到我妈和青草的坟头添土,烧纸钱外,就是坐在家里发呆。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生活很困难,平时都是喝稀饭,吃泡菜,几乎没有吃过肉。我天天盼过节和过年,我妈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煮些好吃给我们吃。平时我就没看见腊肉,海带,粉丝啥的放在哪里,可到了逢年过节桌子上准有腊肉,海带丝,粉条,如果队里杀年猪分给我们新鲜肉的话,我妈还会做碗红糖炖肉,……青草就更会煮饭了,过节时桌子上的菜比妈那时多得多,味道也好。

往年过年,不管咋说,鞭炮是要放的。到正月初一早晨,天还没亮满山沟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是各家各户在比赛看谁家鞭炮响得早。这一天谁家起得早,他家就会比谁都发财。每年几乎都是我爹先起床点燃鞭炮,接着到处都会放响鞭炮。小孩子们也会在那时候起床,去竹林里摇竹子,祈求来年长得像竹子一样高!

而今年,我们家连一串鞭炮也没放。天还没亮,地坑河照旧响起了鞭炮声,鞭炮声把南花儿吵醒了。她喊我:

“爹,我要屙尿。”

我连忙起身准备抱南花儿去上厕所。南花儿就问我:

“爹,我们起来放响响不?你为啥不去放响响?”

南花说的放响响就是放鞭炮。我说:

“用不着放,别人放,我们只管听现成儿的多好哇!”

南花儿就“啊,啊”的答应。她要翻身下床去,自己去屙尿。我把她抱起来从床边慢慢放下去,南花儿刚一着地,就叫开了:

“爹,冷,冷,我要穿鞋鞋!”

南花儿一喊叫,我才想起没给她打手电筒。我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摸了摸,电筒就碰到我的手了,我打开电筒,照着南花儿的脚,我看见南花儿把一双小脚踩在了地上,脚趾朝上翘着,我就知道她是怕冷。我说:

“快,把鞋穿上,冻脚呢!”

南花儿把一只脚提起来,插进鱼嘴样的拖鞋里,然后又把另一只脚提起来,插进另一只鱼嘴里。拖鞋是青草给南花儿买的,红色的,形状像鱼,张着大嘴巴。穿上这双鞋,南花儿的脚就变成了两条红色鲤鱼。南花儿最喜欢这双鞋。

南花儿边走边问我:“爹,妈妈今天回来过年不?妈妈为啥不回家?”

我就生气地吼她:“快去屙尿,啰嗦啥?”

南花儿哇地哭起来,边哭边朝墙壁走去。我把电筒光跟着南花儿,靠墙壁放着一只便桶,是准备南花儿夜里起来小便的。她走到便桶前,站着,还是哭,叫妈妈,我才意识到南花儿是女孩子,那便桶太高,她是没法蹲下去的。我一翻身起来,说:

“乖娃,别哭了,爹来抱你。”

我把她抱起来让她撒完尿,又抱回被窝里,让她躺在被窝里听外面的鞭炮声。我坐在床上,心里很愧疚,以前南花儿都是青草抱起来撒尿,而现在让南花儿自己去,她小小的年纪哪能行呢?唉!我这个当爹的。这时候我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叭叭地滴落在被子上了。我在心里说:

“青草,我没把南花儿带好,你不要怪我,以后我会慢慢改,你放心吧!”我在心里与青草说话:

“青草啊,这大过年的,你那里咋样啊?……我昨天给你烧了纸钱,不知你收到没有?我给你烧纸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的,我是想单独跟你说说话。我去你那里的时候是跑着去的,我总觉得你在二姑家等我。……能看见二姑家的房子时,我好像听见你在喊我,我放慢脚步仔细听,你又不喊我了。我不知不觉就到了你的坟前。等我到了你的坟前,我都喘得接不上气了,鼻子眼儿太小,我就把嘴巴张开出气。平时感觉身上穿得很薄,可那阵子我觉得穿得太多太厚,热得浑身出汗,我看见你的坟,我就说:青草,我来了,我给你送钱来了,这些钱全部是你的了,用不着再交罚款了,罚款只是我们阳间人的事。这么多钱你从来没有见过吧?其实我也没有挣过这么多钱。要是过去我们有这么多的钱,哪里还怕罚款?有了钱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连放个屁都要跑到医院里去放。青草,那时我们没钱,是我这个男人没用,在外边没把钱挣回来。……我说了那么多话,你都没开一句腔,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连生儿子的时候都没在你跟前。那时我走不了,我把老娄砸死了,我被警察抓进牢里去了,放出来后连回来的路费都没有。后来路费挣够了,你就出事了。青草,我把我们的儿子难生埋在你身边,让她给你作伴。这可是个不孝的东西,是他要了你的命,你现在可以让他来侍候你!我和南花儿你就不用操心,老天爷还算公平,给我们一人一个孩子,我们都不孤单了。只是从今往后再也听不到你哼歌了……。”

“爹,你哭了?你是不是想我妈了?我也想我妈。哇——!”

南花儿突然从被窝里爬起来,一只手抱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脸上摸,她摸到了湿的,她就一把一把给我擦。她一边擦还一边哄我:

“爹不哭了,爹乖。”

其实她自己也在哭,她还诓我,我心里就更难过了,我把南花儿搂进怀里,我说:“南花儿,你咋不睡觉呢?是爹把你吵醒了是不是?是爹不好,南花儿乖,就在爹怀里睡吧,啊!”

“嗯。爹也睡觉,爹乖。”

我正和南花儿说话,就听我爹在门外喊:

“南花儿醒了吗?南花儿?”

南花儿听见爷爷在外面喊她,就把刚埋进我怀里的小脑壳抬起来,答应说:

“爷爷,爷爷,我醒了,我要起来。”

我爹在外面说:“天都亮了,起来吧,南花儿。”

“嗯。”南花伸出小手把我的鼻子抓住摇了摇说:“爹,爷爷喊我们起床了。”

“好吧,我们起床。”我先穿上衣服,再给南花儿穿。我们起床出门一看,天已经大亮,天上没有云,蓝幽幽的,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难得的好天气。以往差不多每年正月初一都是阴雨或是雪天。我到厨房煮早饭,过去初一早饭都是吃抄手,今年没人包抄手,只好吃面条了。

吃完早饭,太阳就慢慢从山后爬出来,地坑河变得越来越亮。我爹对南花儿说:

“南花儿,想不想跟爷爷上山坡上去耍呀?”

南花儿高兴的说:“我要去,我要去。”边说边朝我爹跟前跑。我爹拉住南花儿的手说:

“我们和牛一起上山。”

“嗯。”南花儿把脑壳点得鸡啄米一样。我爹打开牛圈门,牛就从里面走出来了。牛好象也知道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出圈门就感到很新鲜,牛脑壳昂得高高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天上的太阳,鼻子朝着太阳直喷粗气,把嘴一张一张的像要对太阳说话一样。

南花儿看见牛脑壳上长着一对又大又长的角,有些害怕,问:

“爷爷,牛,牛的眼睛那,那么大,咬人不?”

“不会的,牛咋会咬人呢!牛是吃青草的,不咬人……”

还没等我爹说完,南花儿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爹一时懵了,忙问:

“咋的了?南花儿,咋的了?”

“爷爷骗人!爷爷坏!”

我爹说:“这是从何说起呀?爷爷咋就骗你了?乖娃娃,爷爷骗你啥了?”

南花儿哭得好伤心,小嘴儿一扯一扯的说:

“牛要咬人,牛要吃我妈,妈!”

我爹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说漏嘴了,不小心提了青草两个字。忙说:

“南花儿,你看,我们家的牛很乖,很听话,它吃的是这个。”

我爹从背篼里抓了一把青草送到牛的嘴边,牛舌一伸把草卷进嘴里,嚼了起来。我爹再也不敢提“青草”两个字了。南花儿瞪着眼睛看着牛的大嘴一措一歪的嚼吃着草,慢慢才止住了哭。

我爹牵着牛,南花儿就在我爹前面走,爷孙俩个到山坡上放牛去了。

刚吃过午饭,太阳就侧着个身子要往山下滑了。我坐在屋檐下,望着西下的太阳发呆。突然看见从太阳那边走来两个人影,手里好像还提了东西。我使劲把眼睛瞪大,想辨别出来人是谁,可太阳老晃着我的眼睛。直到两个人走到院坝边,喊道:

“金宝哥,过年好。”

“金宝哥。”

听到喊声我才知道两个人影是牯牛和石头。我感到十分意外,忙站起来说:

“哎呀,才是你们两个,老远望见两个影子,就看不清你们的脸。”我忙上前拉住他们,说:

“快来,坐下,坐下,好,好,快坐下。”

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干脆不说啥话,一只手抓住牯牛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石头的肩膀,啥也不说,也啥也说不出来,我使劲摇晃着他们的肩膀。

牯牛说:“金宝哥,我们也是前天才回家来的,我们约好今天来看你。”

“对头,对头。”石头说:“来看看你。”

我的喉咙哽得慌,看见他们两个,我特别想哭,想大哭一场,可我还是忍住了,逢年过节大家都想讨个吉利,我一见到他们就哭,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不吉利!我强装笑脸的说:

“谢谢了,谢谢你们两个来看我,屋里坐。”

我让他们进厨房里坐下,坐在火塘边。我到屋外抱来一捆柴,给他们烧起火。火光燃起来,屋里就感觉到热烘烘的。我想,今天是大年初一,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我就到灶台边,准备给他们烧碗鸡蛋汤,再加些醪糟。鸡蛋和醪糟是秋叶儿送来的,这时正好有用场了。我正点火烧锅,牯牛说:

“金宝哥,你先别忙了,今天晚上吃的东西我和石头都带上的,我们烤着火,等你爹和南花儿回来,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石头说:“金宝哥,你也来烤火嘛!别忙这忙那的了。”

我还说啥呢?啥也不用说了,我只好听他们的安排,坐到火塘边与他俩一起烤火,摆龙门阵。

我问他们挣了钱没有,牯牛吞吞吐吐的说:“这次回来也就带回来三千多块钱,是挣得最多的一年了。一个月工资有一千块左右,听起来好象很不错,可除了吃饭,老板扣这扣那,来回路费和其它开支,就所剩不多了。”

我看着石头,想听他说说挣了多少钱。石头看了看我说:

“金宝哥,我今年没挣到啥钱,就带回两千块钱,真是不好意思的很!”

我说:“石头,那你还算不错的了,你出去也就六七个月时间嘛!”

牯牛说。“就是,我都出去快一年了,就那么一点钱,石头你这家伙没有多久就带回那多钱,行了,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石头说:“好了,别说这个,还是准备吃晚饭吧。”

我这才注意桌子上放了几只塑料袋子,还有两瓶酒。我不知说啥好,鼻子又发酸,再看火光的时候,火光五颜六色的,模糊成一片。

牯牛说:“金宝哥,你也不要太伤心,今天是过年,不管咋的我们还是高兴高兴,日子长着呢!来,我们先把吃的东西拿出来,摆好。”

石头麻利的起身到碗柜里拿了几个碗,放在桌子上,就开酒瓶子倒酒。我帮着把一个一个塑料袋子打开,里面有:腊肉,干鸡,野兔子肉,……我问牯牛:

“野兔子是咋打着的,你有火枪?”

牯牛说:“没有,是我爹和牤子在家里用老鼠药毒死的。”

我说:“毒药毒死的兔子能吃吗?”

牯牛挥挥手说:“能吃!把野兔子的内脏挖掉甩了,肉也腌了盐和调料,再熏干了,还有球的毒,我们吃了不少,没有问题,放心吃吧。”

“怕个球哩!有这个,还怕啥?”石头拿了酒瓶子在手里晃了晃说:“来,喝酒。”

“爹,我回来了。”

南花儿跑着进了厨房。她见屋里来了生人,就不说话了。

我忙对南花儿说:“这是牯牛叔叔,那是石头叔叔。快叫叔叔。”

南花儿站着不动也不喊叔叔,把眼睛睁得很大,看看牯牛,又看看石头。牯牛高兴得一下子把南花儿抱起来,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给南花儿,南花儿并不接糖,反而把双手往背后藏。我对南花儿说:

“南花儿,叫牯牛叔叔。”

南花儿才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牯牛叔叔”。

我说:“叔叔给你糖就拿着吧。”

南花儿这才把手从背后拿过来接糖,小手捧不完,她就往身上的衣兜里装。我说:

“叔叔给你糖,你还不说谢谢?”

南花儿才结结巴巴的说:“牯,牯,叔叔,谢谢。”

我见我爹还没有进屋来,就问南花儿:

“南花儿,爷爷咋没有回来呢?”

南花儿说:“爷爷关,关牛。”

石头见南花儿都长好高了,简直有些不相信。惊呀地说:

“南花儿,都长这么高了?”石头从牯牛手里抱过南花儿说:“南花儿,来,叔叔抱抱。”石头也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果给南花儿,南花儿双手都握着糖果,根本无法再拿了,石头也把糖果塞到南花儿的衣兜里。南花儿说:

“谢叔叔。”

我爹从外面进来了,他进屋招呼牯牛和石头说:

“哦,牯牛,石头,你们来了,你们坐,你们坐。”

牯牛见我爹回来了,连忙田叔田叔的喊,石头从衣兜里掏出香烟递给我爹一支,说:

“田叔抽烟。”

我爹说:“我有,我有。”却又把手伸过去接烟了,还咧着嘴笑。

石头把打火机打燃给我爹点烟,我爹忙从腰里取下烟锅,又把香烟往烟锅里塞。石头熄灭了打火机,等我爹装好了烟再打燃火。我爹把香烟塞进烟锅后就对石头嘿嘿一笑,石头啪的一声重新打燃了火,我爹弯腰对着打火机上的火苗,叭叽了几下,烟就点着了。我爹直起腰来,一张嘴,嘴里鼻孔里就冒出了白色的烟雾。我爹说:

“你们坐下喝酒,坐下喝酒。”

牯牛硬要让我爹也来坐下喝酒,说:

“田叔,这过年嘛,你老人家也坐下来喝几杯。”

“不了,人老了,喝不得,喝不得。”我爹边说边朝屋外走。

我说:“我们喝吧,我爹他年纪大,不喝就算了。”

“叫你爹也来坐下,少喝一点,不然我们哪好意思喝嘛?”石头朝外面喊道:“田叔,进来吧,这大过年的,都坐着吧。”

石头到外面把我爹拉进屋里来,按在桌边坐下,拿过一只碗斟了些酒,递到我爹的面前。

“爹。”南花儿站在我身后叫我,她说她要坐到桌子上吃饭,南花儿踮着脚儿望桌子上的东西,她的鼻子大约已经闻到香味了。

“哟!忘了,还有个南花儿,快来快来,叔叔给你拿好吃的。”牯牛扯下一只鸡腿给南花儿,南花儿不接,又看着我。我说:

“接着,说谢谢叔叔。”

南花儿伸手接了牯牛递给她的鸡腿,没有顾得上说谢谢就张嘴啃吃了。

牯牛端起酒碗,说:“来,我们先喝一碗。”

我们都端起碗互相碰了碰,就把脑壳埋进碗里去了。等我抬起脑壳来,牯牛和石头早把碗放在桌子上了。我一看,除了我爹,我们三个人的碗都是空的。石头又朝碗里倒酒,我们都把碗放到一块儿,石头倒酒,我们就扯鸡扯兔子肉吃。我说:

“还是慢慢地喝吧,这酒劲真大,是权家煮的酒。”

桌子上的肉越来越少了,喝酒的人话却越来越多了。牯牛和石头两个轮番劝我要想开些,青草去了也就去了,要我把南花儿带好。男人劝男人,说不出啥道理,实在没啥说的时候,就说:

“来,干了这一碗!”

想用喝酒的办法来劝人是假的,想用酒压住伤心事更不灵,相反越喝越伤心。我努力控制自己,后来就控制不住了,喝着喝着,我又伤心起来,一伤心就免不了要说话。我说:

“这一辈子就是打工的命,给人家卖苦力的命!卖苦力能卖多少钱?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还不如那些有钱人眨眼功夫挣的钱多。……老子不出去打工了,老子就是闷死在地坑河,也不去给那些有钱人卖命了!我就在地坑河种庄稼,还能填饱肚子。给那些有钱人打工,活儿干完了他们就成了祖宗了!要钱?不给!多少能给几个钱的还他妈的有点人样儿,就像牟彪那狗日的也还算半个人,有的人干完了活一分钱也没拿到!工头儿拿了钱跑了!……狗日的包工头儿坑死人哪!开头说的好听得很,结果算账的时候就要扣这个扣那个,到你我手里就没有几个了。最可恶的要数那些当地人,老板,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打工仔。你看看他们那些眼神,呸!老子们给他们修了高楼大厦,他们住房子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们这些人一眼不说,还不让我们看看他们的房子。就说那年放“五一”假,实在没事干,我们到修的小区去转转,那两个保安硬是不让我们进去。他把我们当成小偷!拦住没完没了地盘问,还登记身份证,其中一个保安还用脚踢老子的屁股,气得老子捡起一个砖头差点砸在狗日的脑壳上!……”

石头的脸都喝红了,眼睛也红了,只有牯牛,看起来还没事一样。平时喝酒总觉得有些不好喝,今天不同了,越喝越顺口,不辣也不苦,反倒觉得有些甜。我的舌头被酒灌得有点硬了,都不听我的招呼了。我说:

“你,你们,今,今年挣了多少钱,钱?”

牯牛说:“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说:“行,比我强,强好多倍,比我强……我挣的钱在哪,哪儿?你们知道吗?让工,工头儿那狗日的给扣,扣了!”

石头瞪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问我:

“扣了?龟儿子!为啥扣了?金宝哥你说,为啥扣了?”

“他说他被老,老总把他给罚了,他,他就扣,扣我的钱!”

石头说:“他,他龟儿子敢扣你的钱,你就该跟他拼命!”

我说:“我把老娄给砸死了……”

“啥?你砸死人了?”

一桌子的人都一齐站了起来,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我把半碗酒端起来一仰脖子灌进肚子里。我壮着胆子说:

“老娄是和我一起挖,挖桩坑的。……”

“他打你了?”牯牛问。

“没有。”

“他偷你钱了?”石头皱着眉毛问。

“没有。”

“那为啥砸他?”牯牛和石头几乎同时这样问我,他们两个把眼睛鼓得比牛眼睛还大。

我说:“土筐掉下去砸了他的脑壳。”

“知道了。”牯牛说:“是没有抓住提土的筐,掉下去了。”牯牛垂下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咋就没抓住呢?你看看,你看看!”石头“咣”的一声把喝酒的碗放在了桌子上。

……

“你干你妈的啥去了,猪脑壳哇?你做事情咋就走神了?你走了神就把人家的命拿了,晓得不?”我爹突然朝我大骂起来。骂几句倒没啥,问题是他越骂越气愤,把手里的半碗酒泼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没来得及闭上,酒就泼进眼睛里去了,烧得我眼睛睁都睁不开。我紧闭着眼睛啥也看不见了,只听见我爹的骂声。我爹的骂声越来越远了。南花儿哭起来了。南花儿是被吓哭的。我用手捂着眼睛说:

“南花儿,跟爷爷去睡觉,听话。”南花儿哭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了,我估摸着她跟她爷爷去了。

“金宝哥,你把眼睛睁一睁,看能睁开不?”

我试着睁了睁眼睛,眼睛倒是睁开了,但看不清东西。牯牛和石头的脸象一团浆糊,看不见鼻子和眼睛。

“警察找你去了?”石头问。

“找了。”

“抓进去了?”

“坐了半个月牢。”

“工头儿就为这事扣的钱?”

“他说老总扣了他几千块。”

“龟儿子,你咋不捶他龟儿子的皮呢?”

“要不是看在阿兰的面子上,老子肯定要捶他的皮!……”

石头突然站了起来,问我:“啥?阿兰的面子?你看见阿兰了?”

我说漏嘴了。我趁机装酒醉,就含混不清的掩盖。我说:

“啥?阿兰?你见到阿,阿兰了?在哪儿?”

牯牛把桌子一拍说:“金宝哥,你少装醉,既然阿兰的面子都叫你看了,还敢说你没看见阿兰?”

石头说:“金宝哥你装糊涂是不是?你是真的看见阿兰了?”石头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不松手,像要跟我打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通红。

我说:“石头,你,你放开手,你放开,不放开我就生气了。”

石头松开了手,可眼睛还是红的,还是瞪着我。

牯牛也瞪着一双醉眼看我。

看来不说不行了。我只好说:

“阿兰嫁人了,她嫁给了工头儿。”石头和牯牛都呆在那儿了。

我说:“这回阿兰可是合法的夫妻,人家是办了证的,合法。”

石头一把抓起酒瓶子塞进嘴里,只听见咕嘟咕嘟的一阵响声,半瓶酒就倒进了他的喉咙去了。他喝完酒把瓶子“咣”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嘴巴里还喷着粗气。他的眼睛越红了,像要喷火一样。他说:

“拿酒来!”

我说:“没酒了,别喝了。牯牛,我们都别喝了。”

牯牛说:“别喝了,我们都别喝了。”

我们三个都不说话,坐在桌子上低着头。这样闷了好久,还是我先开口说话,我说:

“你们两个啥时候又出门?”

“正月十六出门。”牯牛抬起头来说:“一年到头就耍这几天,我是一定要把年过完了才走。”

“石头呢?”我问石头,石头却不吱声,低着头生闷气。我说:

“石头,你和阿兰毕竟不是合法夫妻,你就死心吧!安心挣钱,不愁找不到婆娘。”石头始终不理我,仍低头生他的闷气。

牯牛问我:“金宝哥,你往后打算咋办?”

我说:“我还是在家带南花儿好些,我不忍心把她丢在一边呢?”

“金宝哥,我看你还是出去打工好些,眼下南花儿还小,你爹的身体也还行,可以把南花儿带着,再过几年,南花儿长大了,就要上学,没钱能行吗?”

牯牛说的在理,在家里又能做个啥?除了种点粮食。我说:

“哎,你们说说,如果我们三个人不去打工,合伙做点生意啥的,说不定能赚钱呢!”

牯牛说:“做点啥生意呢?”

我说:“我们去城里开一家餐馆,低档次餐馆,专供打工仔们吃的餐馆。利润薄点,说不定能把打工仔都吸引过来,只要吃的人多,利薄也能嫌钱,我们在广州不是看见了吗?”

牯牛说:“让我想想。”

我说:“大伙儿都想想看,如果行的话,年一过我们就筹办这事儿。”

石头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结结巴巴说:

“过,过年!说,说那些干,干干啥?我要睡觉,觉。”

说睡觉,我们都感觉到很累了,想睡觉了。我喊了一声南花儿,没有答应。我又喊我爹,也没有答应,估计他们早就睡了。我起身说:

“都不回去了,我们一起睡吧。”

三个人歪歪扭扭地去睡觉了。

我听见南花儿在喊我,我才醒来,我们三个人连衣服都没脱就倒下睡着了,一床被子被牯牛和石头扯盖在身上,我根本没有盖上。

过了几天,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商量合伙做生意的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认为,我们三个男人开馆子不行,没有女人不行,要是青草在就好了。现在只有莲花儿,可莲花儿如果要走的话,牤子也就不在家里干活了,牯牛也反对莲花儿出门,这事儿就没成。

我给我爹说:“我还是出去打工,挣点钱回来,南花儿就丢给你了。”

我爹叭叽了几口旱烟后说:“去吧,南花儿交给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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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的目的是发现家庭环境因素对北京市初中生电子游戏使用问题(成瘾和偏爱暴力游戏)的影响过程和方式,从而使家长、学校和社会管理部门能够更有效地预防初中生和其他年龄段的孩子出现电子游戏使用问题,并对预防其它心理和行为问题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该论文运用传播学中的“使用与满足”理论作为分析框架,并提出了家庭环境对电子游戏使用问题影响的“下旋螺旋模式”,有一定的理论价值。
  • 太古神王之凡乐大帝

    太古神王之凡乐大帝

    混沌未开天地乱,渺渺茫茫无人见;及至创世九龙出,天河九重从此现!九重星河,亿万星魂,撑起苍穹者,唯有九颗。一个神弃之子,起于微末之间,觉醒人龙血脉,凝聚九天龙魂,练就登龙功体!在这无限苍宇之中,凡乐定要傲笑天地英雄,踏尽古今神魔,造就属于自己的无上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