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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下了车,苏娅在前面走,罗小玲跟在后面,她有意与苏娅拉开一段距离。她在一爿水果摊前买了两把香蕉,蛮贵的,卖主给出的价钱显然超过了她的预期。她愣住了,往出掏钱的动作不免犹豫。罗小玲手头不宽裕,给自己花钱一向抠门,对待别人,却打肿脸充胖子。她身上有着县城女孩的精明世故,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在班里,她谦虚,谨慎,八面玲珑,是个颇受欢迎的角色。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不自觉地讨苏娅的嫌,比如,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就令苏娅反感,苏娅不喜欢她那样。

苏娅早料到罗小玲下车后一定会买东西的,走在前面的她停下脚步,转回身。她走过去,装作吃惊的样子,把小贩秤盘中的香蕉拿下来,“哎哟,你买香蕉做什么,我们家里没人爱吃这个,我也不吃,你喜欢吃?”

“哦,不是,那,你喜欢吃什么?”

“不如买点橘子吧,我喜欢吃橘子。”说着,苏娅主动挑选了几个金黄的大橘子放到秤盘上。

“多买点吧,橘子蛮好吃。”橘子比香蕉便宜多了,罗小玲往秤盘里添加了好些。

苏娅不放心地问小贩:“你这橘子好不好?不会发酸吧,可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卖主听不懂成语,“啥金玉不金玉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尝尝。”说着,剥开一只递到苏娅手上。

苏娅掰了一瓣尝了尝,略微有点酸,还好,没有酸到倒牙的地步。

罗小玲问:“好吃吗?”

“凑合,你尝尝。”她送到罗小玲嘴里一瓣,“不过,不是特别好吃的那种,别买太多了。”她把秤盘里高高撂起的橘子拿掉一半,卖主扁宽的脸在视觉上立刻耷拉成了长方形。

两斤橘子,算下来没多少钱,罗小玲抢先把钱付了,似乎怕苏娅和她争似的。其实,苏娅压根没准备和她争,她了解罗小玲,若不让她买点东西,她会不安的,她就是那样的人。

徐静雅给足了女儿面子,苏娅没打招呼冒然领回一个女生,令她有些意外。晚饭多加了两个菜,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尖椒肉片。两人吃过晚饭,入睡前,苏娅招呼罗小玲洗了脸,洗了脚。洗脚的时候没换脸盆,罗小玲纳闷地问:“怎么洗脸和洗脚用一个盆?”

“就是用一个盆,怎么了?我们家各人用各人的盆,但不会区分洗脸还是洗脚。”

“在我们那儿,洗脸和洗脚是严格分开的,若是混在一起用,父母会责骂。”

“你住宿舍也准备两个洗盆?”

这话把罗小玲问住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没有,只准备了一个,住宿舍不能和家里比,因陋就简嘛。”

“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我妈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从不讲究这些虚的东西。”

“你妈很漂亮。”

“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

“你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个演员,唱戏的。”

“难怪。”罗小玲恍然大悟的样子。

“难怪,此话怎讲?”

罗小玲大概意识到了“难怪”说的不大对劲儿,可是,具体哪儿不对劲儿,一时也琢磨不出,急忙补充道:“难怪她那么漂亮。”

“漂亮和职业没关系,脸上一上妆,就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许多唱戏的演员卸了妆都不好看。”

“哦,我不懂这个。”

苏娅把床铺好,自言自语,又象对罗小玲说:“我是在这儿和你一起睡呢,还是去哥哥房里睡。”

“当然我们一起睡了,还能说说话,再说,你这张床也不是很小,能睡下的。”

“那好,我们就挤在一起睡吧,省得我爸爸还得回我妈妈房里睡。自从我哥哥上大学走后,家里空出一间房,我爸和我妈就一直分房睡。”她补充道:“我爸睡觉打呼噜。”

“我们家是我妈打呼噜,惊天动地,特别让人受不了。”

两人脱了衣服,仰面躺下,她们还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罗小玲问:“你和别人这样睡过吗?”

苏娅想起贾方方,她只和贾方方在一张床上睡过,她说:“睡过。”

“男的还是女的?”

苏娅转身看着罗小玲,瞪圆了眼睛,“要死了,当然是女的。”

罗小玲笑了,“别急,我逗你呢。”

“你呢,也和别人睡过吗?男的女的?”苏娅模仿罗小玲的口气。

“睡过,当然也是女的,她是我的结拜姐妹。”

“结拜姐妹?她现在去哪里了?”

“她没考上大学,招工去了我们县城的化肥厂。她有对象,快结婚了。我和她从小要好,早早拜了干姐妹,我叫她父母都是干爹干娘的,逢年过节,我们两家还要走动。在我们那儿,女孩子都有几个这样的干姐妹。我们经常在一起睡,不是她来我家,就是我去她家。”

“结拜干姐妹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当然了,要挑一个良辰吉日,桌子上摆些贡品,还要上香。结拜的人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三个头。”

“好隆重啊,还要摆贡品?”

“也算不上隆重,贡品不过是些红枣花生苹果梨之类的,随便摆点什么都可以,没那么多讲究。”

苏娅羡慕地说:“这叫义结金兰,八拜之交,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嘴里是不是也要念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罗小玲笑出了声,“才不,什么也不说,就磕三个头。”

“桐城没有这样的风俗,如果有的话,也许我也会有这样的干姐妹。”苏娅想到了贾方方,“她原先是我家邻居,现在去了青州,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以前她家里来了外地的亲戚,住不下了,就来我家住。不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盼望她家有亲戚来。”

“我们可不用那么麻烦,想去谁家睡,跟大人吱一声就行了。”

“父母不管你们?”

“不管,家家都是那样儿。”

“真好,真自由。”苏娅充满向往。

隔了好一会儿,罗小玲忽然问:“苏娅,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怎么会?”苏娅奇怪罗小玲为什么这么问她,她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平时言行表现出了什么。

“你心里大概看不起我吧。”

“没有。”苏娅矢口否认。

“我们家虽说是在县城,可和农村差不多,挺落后,最繁华的街道还不如桐城的一条小巷子。我爸是化肥厂的工人,我作为子弟有幸成为厂里的委培生,但是,毕业后如果不回化肥厂,还要给厂里交五千块的培训费。”

“有这样的事?”

“我宁愿交五千块钱,也不愿意回去。”罗小玲继续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县城,永远不要回去。”

“你的干姐妹不是也在那儿上班吗?为什么不想回去,就因为苏拉吗?”

罗小玲用肩膀蹭了一下苏娅,害羞似的,“讨厌。我干姐妹也不要我回去,她说,她这辈子只能那样了,希望我不要步她后尘。”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可是我觉得很渺茫。”

“你要有信心,如果你将来嫁给苏拉,自然没理由再回老家。”

“可是,爱情是不可信的,男人更不可信,这是我妈说的话。”

“照你这么说,什么可信?”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苏娅心里一顿。她想说,其实自己也是不可信的,什么时候我们那样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过,还不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你怎么不说话?”半晌,罗小玲问。

“你不用那么悲观,车到山前必有路。”

“路什么时候都会有,只是,是不是我们想走的路就难说了。”罗小玲的话充满深意。

“你喜欢苏拉吗?”

“喜欢。”

“真心喜欢?”苏娅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真心喜欢!”罗小玲信誓旦旦。

“他呢,对你也是真心的吗?”

罗小玲摇了摇头,“不知道。”

门外传来徐静雅的警告声,“不早了,快睡吧,别嘀嘀咕咕了。”

苏娅伸手摁灭桌上的台灯,小声说:“我妈抗议了,我妈睡觉很轻,一点响动就睡不着,我估计这是更年期综合症。”

罗小玲知趣地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夜很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窗帘照进房间,屋子里轮廓清晰可见。苏娅侧身躺着,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屋,这间小屋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有些异样,这种异样的感觉叫她奇怪而陌生,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睡在了别处。她觉得旁边的罗小玲也没有睡着。她们背靠背,各自揣着心事,为无限的未来和出路生出了愁绪。

第二天,吃过午饭,苏娅送罗小玲回学校。等车的时候,罗小玲七拐八弯把话题扯到苏拉身上,“你去过苏拉家吗?”她问。

苏娅诧异地说:“没有,你都没去过,我怎么可能去。”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昨天你也看见的,他下车的那儿是一大片住宅区,他家应该就在里面,可是具体哪幢楼,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去他家看看,你说好不好?”

苏娅说:“我都说了,不知道具体地址,去了也找不到。再说了,他要是有心让我们去,昨天就同我们讲了,他早知道你来我家的嘛。”

罗小玲脸色顿时黯然下来,苏娅想她昨日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来自己家,而是想借机去苏拉家,没想到苏拉的表现没能如她所愿。真是的,何必这么急着要去苏拉家里呢,若是关系确定了,还怕苏拉日后不请她上门吗?去了又怎样?不去又怎样?苏娅真是不喜欢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好像苏拉是个人见人爱的宝贝,随时可能被人抢走。

“我们下了车,四处走走,不见得非要去他家。”罗小玲拽着苏娅的胳膊央求她。

话说到这份上,苏娅不好拒绝了。她陪罗小玲上了车,到了苏拉上下车的站点,两人又一起下了车。

这里的楼房有好几十幢,看上去崭新气派。罗小玲的眼睛锥子式的,四下里睃来睃去,她真是想碰上苏拉。拉着苏娅的手湿漉漉的。这般寒凉的天气,她的手心竟然出了汗。苏娅替她难受,是不是陷入情网的女人都这样?苏拉有那么好吗?苏拉若不是有个当官的父亲,罗小玲还会如此在意他吗?果真如她所说还是那样真心喜欢他吗?罗小玲啊,你不过是喜欢他可能带给你的命运的转机吧。

“你有苏拉家里的电话吗?”苏娅看到小卖部门口写有“公用电话”的字样。

“这个……”

“我们打电话给他,他要在家的话,我们就去他家里看一看。”

“这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有没有他家的电话?”

“他告诉过我一次,可是,我没有记住。”

苏娅盯着罗小玲的眼睛,她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她根本不知道苏拉家里的电话,苏拉连家里的电话都不告诉她。他们不是在谈恋爱吗?天知道,这恋爱怎么谈的。她忽然刻薄地嘟囔了一句:“革命尚末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想起孙中山说的一句话。”

“孙中山说的哪句话?”罗小玲揪住她的话不放。

苏娅只好重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回罗小玲听清楚了,她没作回应。也许她没听出苏娅的弦外之意,也许是装作没听出来。

两人在小区绕来晃去,终没能看到苏拉。罗小玲在满是遗憾的心情下坐上了回学校的车,苏娅则坐反向的公交车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苏娅同往常一样坐公交车去学校,行至苏拉家所在的那片住宅区的车站时,她特地留意了一下,看苏拉是否上了车。每天都坐公交车,可不是每次能碰上。苏娅坐的这一趟车乘客不算多,要是再晚一趟则挤得够呛。苏娅受不了那种公交车人挤人人堆人的狼狈与痛苦,宁愿早起十几分钟,乘坐早一点的车。

苏拉上来了。苏娅喊了声:“苏拉。”

苏拉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

“罗小玲在我们家住了一宿,昨天回学校了。”

苏拉点点头。

“我们昨天下午还去你们家附近绕了一圈。”

“是吗?”苏拉有些意外。

“嗯,可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不然就去看看你。”

“哦。”苏拉淡淡地回道,没有表现一点欢迎她们上门的意思,让苏娅觉得很无趣。一路上,苏娅不再说一句话。她替罗小玲不值,也替她恼火,她觉得这俩人的关系一点不像谈恋爱,罗小玲似乎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有一种预感,这两人不会有什么结果。想到这儿,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拉听到了,问:“叹什么气?”

“不为什么。”她冷冷回答。

第二个学年开始,苏娅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一场昏天黑地的恋爱中。不,不是恋爱,是暗恋,这场暗恋甚至持续有两年之久。

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曾经陆陆续续喜欢过一些人,有过心跳,脸红,有过醋意,猜嫉。那些人可能只有几面之缘,诸如苏曼的某个男同学,不期而遇的某个年轻人,或者就是像崔浩一样的男生,他们令她产生过短暂的,倏忽一逝的好感。但那都是不作数的,没有疼痛,没有纠缠,没有大起大落。他们刚进入她的脑子里,就很快离去,几乎未作停留。甚至在苏娅翻存记忆里的影像时,唯一能让她想起来的只有崔浩,然而,那是因为崔浩本人吗?不是,明明是因为贾方方,因为贾方方的缘故,苏娅才慷慨地把他纳入自己的回忆录里。不然,她想,她连他的名字都不会记着了。

严格说起来,她对那些异性的喜欢远远不及对贾方方和常秀丽的感情。时隔几年,苏娅看到早恋这两个字,仍然会心虚地想到贾方方和常秀丽,她觉得她的早恋就是那两个女生。她甚至怀疑自己心理是否正常,怎么会对女生产生那样一种类似恋爱的心理。比如,分别后的思念,相处时的矜持,斤斤计较,锱铢必较,求全责备,妒忌,伤心,难过,这些和恋爱中的男女多么相似。相比之下,她和罗小玲的关系才是健康的同性相处,她常常讨厌罗小玲,然而,又处处容忍她。她和罗小玲的关系不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罗小玲的好与坏都是罗小玲自己的事,苏娅愿意为她着想,站在她的立场帮助她想问题,出主意。然而,一俟转身离开,她就进入了自己的心理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罗小玲。

现在的苏娅已经长大了,心智健全,身体成熟,她名正言顺地陷入了一场对异性的恋爱之中。她把这场长达两年的暗恋演绎得水深火热,风生水起。如同一尾沉在水塘深处的鱼,幽闭,摇摆,挣扎,窒息,自虐,喘息,折磨自己的手段逐一上演,可是一经她游到水面,翕动着嘴巴,悠闲地摆动着鱼尾,不动声色。这个时候,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怎样狂热,激烈,怎样痛苦,迷恋,她醉心于这种痛苦不能自拔。

让苏娅暗恋的不是班里的男同学,不是她的同龄人,而是她的老师,一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一个名叫赵裕民的男人。单从长相来看,这个男人并无出众之处,中等身材,略胖,戴着一副眼镜。

赵裕民带的是“企业管理”课,算不上主修课,一周才有三节。苏娅是怎么开始这段漫长的暗恋之旅的,追根溯源,她想不起来了。也许缘于某次不及格,补考前,赵裕民单独把她叫到办公室作辅导;也可能是某次公交车遇到赵裕民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让座。赵裕民家离学校不远,只有两站地,偶尔会搭公交车。不过,这种情况不多,他步行上下班,只有赶时间的时候才搭一次公交车。他在光明电影院下车,她猜他可能住在光明电影院附近。偶尔路上遇到了,赵裕民礼貌地朝苏娅点点头。苏娅不能确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男人的,她想,她对他的迷恋是潜移默化的,或者说厚积薄发,润物细无声。当她惊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爱上他的意思的时候,胸中的爱意却已是千军万马,惊涛骇浪了。

有段时间,连续几节“企管”课都换了别的老师来代。开始,苏娅没有在意,一个星期过去了,再一个星期过去了,赵裕民仍然没有如期到校。她听到传言,赵老师调离学校了。苏娅忽然就急了,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生拉硬扯地丢掉了一个器官,疼痛倒是次要的,最大的是一种恐惧,来自于怀疑自己从此沦为残疾似的恐惧。这种感觉影响到了她日后对爱情的认知和判断,她认为,失恋如果只感到痛苦,那可能并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在失去之后不只是痛苦,更多的是恐惧。当你恐惧失去一个人的时候,这就说明你爱上这个人了。

得到赵裕民有可能调离的消息,苏娅口舌生疮,脸上冒出了一脸的青春痘,先是脸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粉刺,几天后,就蔓延到额头,下巴。徐静雅去医院给她买了维C银翘片,红霉素软膏。临睡前,洗净双手给她挤粉刺,末了,把红霉素软膏敷到患处。可是,一周过去了,青春痘此消彼长,不见好转。

徐静雅问她:“在学校吃午饭的时候是不是吃了特别辣的东西?”

苏娅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在街头的小摊吃羊肉串了?”

“没有,我不吃羊肉,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怎么好端端又生口疮,又长疙瘩?”

“我怎么知道。”她白了母亲一眼。

其实她知道,她隐隐约约知道这一切的来历只有一个原因--赵老师。她会因为一个男人着急上火,把自己弄出病来,这真是难以启齿。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有些甜蜜。原来,她也有爱上一个异性的能力,而且还如此深情,她感动于自己的这份深情。她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有企管课,她的心情就格外好。为什么每次路遇赵老师,情绪就特别高涨。原来她一直喜欢这个男人,她把这份喜欢藏得深深的,假装不知道。现在,一切都暴露出来了,就像脸上的粉刺,想藏也藏不住了。

这天,当苏娅如同往常一样去学校的时候,学校门口,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赵老师?苏娅几乎脱口而出。赵裕民寻着喊声,朝她望去,朝苏娅点点头。他走得很快,很快把苏娅甩在身后,随着人流走进了校门。苏娅猜测,他不是调走了吗?他是回来办手续的?难道从此再也看不到他了吗?一连串的问号在苏娅脑子里盘桓,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谁能告诉她?

企管课上,赵裕民又出现了,苏娅心口一阵狂跳。不用她开口,已经有快嘴的学生吱吱喳喳表示疑问了。赵裕民当然要答疑解惑,他笑着说:“大家一定奇怪我怎么这段时间没来上课,我本来计划要调走,可是遇到些麻烦,手续没办成,只好厚着脸皮又回来了,希望同学们不要骂我。”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快的笑声。

苏娅感觉赵裕民在强颜欢笑,他在用夸张的自嘲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暂时顾不得体会他的感受,她庆幸自己的心经过了半个月之久的悬浮,终于安然落地。这个男人暂时不会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失而复得,她才知道自己是那样迷恋他,迷恋他的声音,举止,微笑的面容。她将可以继续不为人知地享受这份隐秘的爱情。原来幸福并不是简单的获得,而是失去之后再得到,后者比前者更具幸福的质感。

后来,苏娅听到一些传言,赵裕民之所以闹着要调走是因为学校原本答应给他分的一套房子给了别人,他至今与父母还挤住在一套小居室的单元房。就在他办理调动过程中,原本愿意接收他的学院不知什么原因婉拒了他,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尴尬地再度回来上班。

苏娅的心一点点疼起来,她还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么心疼过。

隔着教室的窗户,她看见赵裕民在空旷的篮球场上打球。他一个人,围着球篮,跑来跑去。她以前没见过他打篮球,他微微发胖的身体跑得疲惫不堪,不时抬起手臂擦试额头的汗水。拍球的声音远远传来,在苏娅的耳朵里放大了一百倍,咚咚咚,咚咚咚,铿锵作响。苏娅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上一下地跳个不停。

放寒假了。春节临近的那几天,苏娅感觉度日如年,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月份牌,算计着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看不到赵老师的日子是如此漫长,乏味,她几乎一刻也等不及了。她在日记里写道: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与你无关,与任何人无关。她开始泰然自若地在日记里使用“爱”这个字眼,她觉得自己有资格谈情说爱了,她已经懂得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滋味。是啊,就是这样的滋味。日思夜想,神不知鬼不觉。赵裕民的身影在她的脑子里晃来晃去,睡觉想的是他,醒来想的也是他,满脑子都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苏曼也回来了,即将大学毕业的苏曼显得郁郁寡欢,他没有发现妹妹的异常,苏娅也没有看出哥哥的寂寞。此时的苏曼,也正陷在一场苦恋之中。不同的是他的爱情可不是暗恋,而是热恋,对象是一位江南小城的女孩。他们的爱情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阶段。算算吧,一个漫长的寒假究竟隔了多少个秋。苏曼的信件频繁往来,两三天就有一封信被邮差送到门上,苏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对家人解释这些信都是不同的同学写给他的。其实,他解释不解释都无所谓,没有人真正关心信件的来历。苏娅不关心,她的脑子锈住了,里面除了她暗恋的赵老师,别无他人。父亲和母亲更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子活灵活现地在眼前,这就够了。

苏叔朋日日在厨房大刀阔斧烹煮煎炸,置备年饭。徐静雅举着抹布把五十平米的居室擦抹得纤尘不染,水泥地板都能照出人影。两个孩子关在自己的房间,一个埋头写信,一个埋头写日记。不明真相的看在眼里,都当他们是刻苦学习的孩子,奋笔疾书,发奋图强。

大年初一这天,徐静雅几次三番推开苏娅的房间劝她出去走一走,“大过年的,窝在家里做什么,出去走走吧。”

“没地方可去。”她脚蹬在床头,仰面躺在枕头上,双手支着脑后。

苏曼被高中同学叫去参加聚会了,徐静雅同情地问:“你就没有高中同学吗?你们的同学就不聚会吗?你看小曼的同学年年春节都要聚。”

“不知道,大概不聚吧,若是聚的话也会通知我吧。”

“那你的初中同学呢?”

“初中同学也不聚会。”

徐静雅见状摇摇头,不再搭理女儿,任由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发呆。

是啊,她的那些同学都哪里去了?他们都忘了她,而她也不记得他们了。

家里的电话响了。这一年春天,他们家里安装了电话。电话不再是高不可攀的事物,逐渐走入寻常百姓家。不过,装一部电话的费用不便宜呐,两千多块,还得走后门,因为线路紧缺。早早装了电话的人家若是知道过不了一年半载,电话就会迅速普及,初装费便宜到可以忽略不计,一定会懊恼万分。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长着前后眼。

电话竟然是苏拉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苏娅纳闷地问。

“罗小玲说的。”

“罗小玲不是回老家了吗?难道她在桐城?”

“没,她不在,她以前说的。其实……也不是她说的,我看过她的通迅簿,上面记着你家的电话。”

“你有事吗?”苏娅问。

“大过年的,给你打电话问个好。”

“谢谢!”

“你有空吗?”

“嗯?”

“有空的话,我们去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光明电影院!这几个字就像几粒沉甸甸的石子,一下子击在了苏娅的心上,她想也没想,连声说,“好的,好的,几点的电影?”

“四点。”苏拉可能没想到苏娅这么痛快地答应,补充了一句,“你真够意思。”

“现在才两点,”苏娅扫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我们三点半在光明电影院门口碰面。”

放下电话,苏娅兴冲冲地准备出门的行头。过年衣服是徐静雅带她一起买的黑红方格子半大衣,卡腰的款式,腰里别着一条仿皮黑腰带。裤子是带弹性的蓝黑色牛仔裤,紧绷绷贴在腿上,很衬身材的苗条。一双双星白色旅游鞋,时下最流行的牌子。徐静雅见有人约女儿出门看电影,也替她高兴,她觉得女儿太闷了,一天到晚闷在家里,闷闷不乐,真要闷出毛病来了。可是,女儿真要出去玩了,她又不放心打电话的男生是谁,追问道:“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同学。”

“高中还是初中?”

“我现在的同学。”

“叫什么?”

“苏拉。”

“哟,也姓苏。”

“这有什么奇怪的,姓苏的人家又不是只有咱们家。”

“他为什么叫你看电影?”

“无聊吧。”

“无聊也可以叫别的同学,为什么单叫你?他家在哪里住?他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苏娅被母亲问烦了,生气地说:“你烦不烦呀,他只有我的电话,所以就叫我了。他是罗小玲的男朋友,罗小玲放假回家了,他无聊,不叫我叫谁呀。”

“这样呀。”徐静雅放下心来,“罗小玲就是来过咱家的那个女孩子吧,那孩子不错,挺懂事的。”

“就是她,在学校,我和她走得近,自然也就和她的男朋友关系也比较了,就这么简单,拜托你不要往歪处想。”

“谁往歪处想了,我只是问问而已。”

“问问而已,你这还是问问而已,你都快上门查人家的户口了。”

打扮停当,苏娅出了门,下了楼。徐静雅推开窗户探出头,高声喊:“小娅,你身上装钱了没有?”

“装了。”

“装了多少,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扔下十块。”

“够了,够了,我装了二十块钱呢。”苏娅头也不回,走出一截儿路了,不经意地回头扫一眼,发现母亲的脸仍旧紧贴在窗户上看着她呢。徐静雅大概没想到女儿会忽然回头,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像个调皮的孩子顽皮捣蛋时被抓了现场。苏娅一时愣住了,对自己刚才对母亲不耐烦的态度生出一丝内疚。很久以后,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她每次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头也不回地去上学,她就会想起母亲当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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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亲?都快22世纪了,哪还流行这个呀。哈!真有人来抢她额,还是5个帅的没天理的帅哥?。。。那她也不能这么没节操地说被绑架就被绑架。咦?醒来已经在世界的另一边了?。。。没有护照,她是怎么被偷渡到国外的。。。算了,既然回不去,那就随遇而安吧。什么?我们见过?不不不,见过她绝对不会忘的,她又不是瞎子。想把她留下也别用这么烂的借口。什么?他们还曾经有个代号叫“IRIS”。完全没印象。俗称“彩虹七人组”呵呵,这名字也太俗了,谁想出来的。这么没创意的名字是她取得?虽然她语文是不咋样,但是也不能那么贬低她的审美能力。而且,1,2,3。。。就算加上她自己也就6人好不好,她可是理科生,请别侮辱她智商。咦,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不说她难道不会自己查吗?哼哼。20XX年5月20日,这是改变林晓一生的日子,是她从平凡人生中脱离,走向惊险,奇幻旅途的开始。也是她和帅哥们同居日子的开始。想知道林晓和帅哥间会发生些什么奇葩,逗比的故事?那就看下去吧。**********************************彩虹七人组成员:林晓——彩虹七人组之“紫”,完全没有对其余六人的记忆,结婚当日被“绑架”,开始了与其余六人哭笑不得的同居人生。异能力:未知南宫霄——彩虹七人组之“蓝”,自十五年前的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为使其复原,“小七”打破忌禁,却致使自身异能消散,从众人面前消失。南宫霄一生所求就为了找到“小七”,却不想“小七”竟然是女的?异能力:水南宫凌——彩虹七人组之“青”,南宫霄的同胞弟弟,南宫世家的双生子,异能力:冰冻。后天齐——彩虹七人组之“绿”,祖辈都是从军的,到了他这,弃武从商,被其父视为逆子。异能力:读心安以睿——彩虹七人组之“黄”,身世不明,被世界最大黑帮收养,首领之位的候选人之一。异能力:瞬移谢文希——彩虹七人组之“橙”,七人中最美丽的帅哥。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美。异能力:催眠季霖阳——彩虹七人组之“红”,京大考古系教授,七人中唯一一个拥有最正常职业的人。异能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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