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然回到自己府中的霍去病听到了于辰的报告,向着他点头,示意自己很累想要睡觉。
于辰立即道:“侯爷,可是您还没有用晚膳……”
“不必了,完全没胃口。”霍去病应了一声,抬眼看到站在回廊转角处的绿香,没来由的心中又是一阵烦闷,一甩衣袖往另一头走了。
从那个方向回他的卧室,是要绕一圈远路的。
于辰虽然对绿香并不算太熟悉,但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看到主人对她这么残忍,他的心中却是一阵不忍,走上前道:“夫人……”
“妾身担不起这样的称呼。”绿香对着他一福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也转身离去了。
那个人,即使是多绕远路,也不愿意与她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霍去病脑中一直回想着清瑟的话,他感到女人实在是太可怕的一群人,尤其是会为爱疯狂的女人。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这十九年来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生父的下落,难道当初他们二人之间就不曾有过情感么?
除去一个姓氏,关于生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也是对父亲的一种惩罚,是母亲借助他对父亲的惩罚?
那昭雪呢,她若是被公孙氏逼得急了,她会不会做出什么身不由己的无奈之举?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实在太有远见。只是,当昭雪做出她无奈的选择时,他却感到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晕乎乎地睡了一夜,进宫参加早朝,其余大臣们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今日早朝便到此。”上座的皇帝忽然开口道,“卫青、霍去病留下,其余的都散了罢。”
听到这样的传唤,霍去病立时强迫自己收好所有的思绪,皇帝单独将他和舅舅留下,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说。扭头看身边的卫青,显然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舅甥二人随着皇帝进入未央宫之北的宣室殿,看到墙上那熟悉的挂图,二人顿时明白了皇帝找他们来的原因。
三人立在那巨幅的地图前,刘彻看了看他们,最终视线落在卫青的身上:“大将军在府中赋闲了这两年,身手可没退步吧?”
卫青躬身道:“臣一直不敢懈怠,陛下尽可放心。”
刘彻点点头,伸手一指河西走廊,轻轻地在地图上拍了拍,慨叹道:“如今这块地方也属于了我大汉,接下来,自当更上一层楼,向着更北方出击——”
“臣定当不辱使命。”卫青与霍去病道。
刘彻抬头看那地图上的北方,伊稚斜的模样似乎在画面上浮动,他冷哼一声,也不回头:“听闻伊稚斜用赵信之计,将他们那匈奴王庭离开阴山而往北迁移,朕却不知二位将军对此有何见地。”
三年前,赵信原是卫青的手下,以前将军之职随卫青出定襄北伐。但赵信与苏建一行兵马三千余人却遭到匈奴人的沉重打击,几乎全军覆没,苏建仅以身免,赵信却投降了匈奴。
此人原本就是匈奴一名小王,不料此次重返匈奴故地后,以他在汉朝的经验,反过来对伊稚斜分外忠诚,提出了不少的好办法助伊稚斜与汉朝对抗。
捡到这样的人才让前些时多次被汉军打击的伊稚斜感到欣喜若狂,对赵信的计谋百般听从。但这个人却是汉人心头的一根刺,他在伊稚斜身边,汉军的许多情报就相当于白白送给了伊稚斜。
尤其,他还曾是卫青的部下。现在听皇帝这么提起来,卫青心头的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
他感到心中一阵翻腾,“陛下,匈奴人气数已尽,无论他的王庭迁到何处,臣一定将他们打击到毫无还手之力。”霍去病开口道,“伊稚斜有赵信,汉军里也有复陆支、伊即靬之流,他们也都实力不俗。”
刘彻看到他自信的笑容:“一个赵信固然为伊稚斜出了计谋,汉军中的那些降将显然能为我军带来的情报也毫不逊色,对于这点,陛下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霍去病口中的复陆支和伊即靬分别是曾经匈奴人的因淳王和楼专王,归降汉朝后被霍去病大胆启用,原先引来一片不满的声音,但现在听到他这样的分析,刘彻不禁露出了笑容。
“有骠骑将军这番话,朕当真放心了许多。”刘彻赞许地道。
卫青看到霍去病的笑容,心中微微有些感慨,果然有时候让年轻人放手去做的话,能够得到的回报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想当初,对于复陆支和伊即靬的问题,他还与霍去病就此争论过,终究是他妥协了。他与霍去病的思路不甚相同,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尊重他的想法,让他试试也无妨。
“大将军呢,有何看法?”刘彻偏了偏头,看向卫青。卫青垂下头道:“去病方才所说的,臣以为所言极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方与匈奴交战数年,即使他们迁移到漠北,依然不可能逃出汉军的掌控。”
刘彻“哦”了一声,慢慢离开了地图跟前,卫霍二人也不知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只能跟随在皇帝后面,等着他再发话。
“朕听闻,去病前些时日终于摆脱了独身处境啊?”刘彻忽然回头笑道,看到霍去病的表情果然顿时变得尴尬,不禁觉得玩味,“而今你母亲也不用来向皇后诉苦了,椒房殿也是清净了许多。”
霍去病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恨不得立刻钻到地下去:“臣……替母亲向陛下请罪,母亲也只是……太过担心臣……”
刘彻点头:“诚然,确实只有母亲才会这样把儿女的事情记挂在心。”这样说着,他又看着卫青笑起来,“曾经卫老夫人不是一样么,为了卫青的事经常来同皇后唠叨,你们舅甥二人还当真一个脾性。”
现在换做是卫青尴尬地笑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陛下竟然还记得……”
他们真的是一个脾性吗?霍去病心中疑惑起来,他是因为心中有一个女孩子,可是舅舅的话,他从来没有见过舅舅心中会记挂女人啊。
不,他忽然想到,如果非要说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似乎也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来。
那个会让舅舅念念不忘的人。
霍去病忽然在肚子里叹了口气,说起来其实也是不同的。舅舅从来不曾像他这样感到为难过,他对于平阳公主说不定只是单恋而已,所以舅舅能够平静地接受那么多个侍妾进府。
可是,现在在他霍去病和卫昭雪之间,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并且志趣相投的;他们之间并非因为身份的匹配而要在一起,而是因为对彼此的真心和知交之情。
“当年,卫青一次收了三个;去病此番才收了一个,实在有些寒碜了罢。”刚刚说完这些,刘彻仿佛明白了什么,“去病,朕也该是时候赏你一栋大宅子了,这样才好接纳更多新人……”
霍去病躬身谢恩道:“多谢陛下厚爱,但臣如今的冠军侯府足以让臣安居。”
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刘彻:“况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臣还未将伊稚斜那群蛮人灭尽,怎敢忝居大宅?”
确实,现在剿灭匈奴人才是他的任务,相信昭雪也是明白他的。他们都还是这么年幼的年纪,他自己甚至都还没有行过冠礼,在这几年里将匈奴剿灭殆尽,他便能专心致志好好解决所谓的终身大事。
刘彻有瞬间的怔忡,喃喃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好一个何以家为,好志气!”
虽然被人拒绝了奖赏,但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坏。
送走了这两人,刘彻回过身继续看着墙上的地图。“常青,长安令对于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他忽然问道。
身边的内侍总管上前道:“回陛下,冠军侯亲自去了长安令府衙,声明那位大夫已经寻到,据说是想对平舆侯府的管家进行勒索。”
刘彻饶有兴趣地回头:“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回陛下,平舆侯府的管家原是那大夫的徒弟,曾随冠军侯一同上过战场,与平舆府小侯爷私下交情匪浅,因此才被平舆侯留在府上。”常青把自己调查来的说了一遍。
也不知道怎么,皇帝最近对霍去病平日里的事非常之上心,知道昨日的绑架事件后还特地吩咐要去调查。
“昨日你不是说,那卫家的小姐也在医馆里么?”刘彻坐下,常青立即过来为他斟茶,小心地道:“回陛下的话,先前长安令他们还没认出是卫家小姐,把她视作嫌犯准备带走,是冠军侯上前解围。”
刘彻冷笑一声:“看来这长安令还当真是有些孤陋寡闻啊。稍后呢,那卫昭雪可有怎么样?”
常青便继续道:“卫小姐稍后便没有再出现,因为有冠军侯的说明,长安令他们也没有对卫小姐有什么为难之处。”
讲述到此处,常青好像忽然有点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常青仿佛确实是在讲故事,而刘彻对于这些故事则是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片刻,“为何在朕听来,什么事都少不了那卫昭雪参一脚呢?”他笑道。
这种话常青怎么敢回应,要是多了嘴,那就是说了卫家大小姐的坏话。这几天查问下来得知,这个小姐虽然不是大将军亲生,但毕竟也是大将军的亲侄女,而且大将军对这个小姐可是宠爱得很。
但是皇帝的话他又不能反对,所以只能保持着中立,背心里微微冒出冷汗。
他好像刚刚有一种感觉,皇帝似乎对这个少女非常上心,虽说是让他去调查霍去病的事情,但不出几句就开始询问关于卫小姐的事——这是他的错觉吗?
毕竟,这位卫小姐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子殿下的亲表姐,皇帝作为她的姑父,就算是对她有什么想法,这也实在太荒诞了些啊……
“常青,下去吧。”看到他脸上的走神表情,刘彻仿佛想到了他的念头,顿时沉下脸来,将他给轰了出去。
听出主子声音里隐忍的怒火,常青吓得一哆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宣室。
“卫昭雪……”刘彻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微微扬起,原本脸上的郁色也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