诩儿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云公子当真是个尽责医者,怎谈得上是冒犯。只是诩儿自己也懂些外伤处理,公子所供给的草药又绝非凡品,便能自己处理好,毋需公子挂心了……”
“是师门内讧么?”云苓渐渐平复了心思,问道。诩儿眸子瞬间收缩,双手交叠抱着手炉,用力绞着。
“遇人不淑,诩儿也无话可说。”少女苦笑,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只愿,没给府上添些麻烦事,便好。”
云苓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少女心一紧,云苓已经出手如电探到她肋下,顿时诩儿眉头紧皱,下意识又要抬手抽他一嘴巴,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顿时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如此重的伤势,诩儿姑娘,你却说得这般轻巧……”云苓感受到指间的****,分明是伤口的血不知怎地又冒了出来。他转头看,却见少女早已晕厥,软软地靠在了他怀里。
万般无奈,云苓也只好再做一次冒犯之事——他迅速拆开了之前她所谓的包扎,眉头紧蹙,这道伤口明显已经见骨,真不知她为什么会说“毋需挂心”这种话出来……
说起来,还真和大小姐的脾性有几分相似。
云苓立时全心投入到救治病患的职责中。幸而凶器也并没有淬毒,只是这一下刺得这么深,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咬着牙说出刚刚那些不痛不痒的话来。
伤口全部处理完毕,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叩门,“云公子,奴才们已找到了一柄剑,不知是否是公子想要的。”那是侯府侍卫长曾原的声音。
云苓走过去开门,曾原手中托着一柄剑,递到他面前。云苓正要伸手接过,肚子却忽然“咕噜”一声,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曾原将剑放到他手上,笑道:“奴才这便叫后厨做些宵夜来。”转身便走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人多看他的窘态一眼。
剑长二尺二寸,宽不及一寸,轻轻将剑拔出,似乎一阵凛冽的寒气就从乌黑的剑身上扑面而来;再细看剑锷,上有二字“墨阳”,应当也是一把很不错的宝剑罢。
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惊喜地道:“剑……公子,这么快,就找到了?”她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只要听到那拔剑的声音,她就能辨认出是自己的那柄墨阳,绝不会有错。
云苓将剑收回鞘中,快步走到她跟前:“诩儿姑娘,是这把墨阳剑么?”
“不错!”诩儿宝贝似的将它轻轻接过,一把抱住,眼睛里似乎又要滚下泪珠来,看来,这剑一定是于她非常重要的东西。云苓一时间也不由动容,又听到一阵叩门声,他转身去开门,原来是过来送宵夜的侍女含玉。
“交给我便好。”云苓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含玉见他态度依然温柔但分外坚决,也只好由他去,临走不由好奇地往房内一瞥,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心里犯起了嘀咕。
云苓忽然道:“对了含玉,麻烦你再为我取一副碗筷来可好?”“哦……嗯!”含玉面上一热,立刻垂头跑开。
虽说是宵夜,但大概是曾原考虑到自己肚子那一声惨叫实在太过壮观,特地吩咐后厨做出的分量实在可观,即使是两人分着吃,约摸也都能吃到七分饱。
若不是因为刚刚太过紧张,加上还背着诩儿跑了这么一段路——虽然诩儿身材娇小——倒确实把肚中原本的一点存粮全给耗尽了。
“诩儿姑娘可用过晚膳?”云苓拿来一只矮桌放于榻上,将餐盘搁在上面。饭菜的香味倒挺诱人,诩儿抬起头看他,瞥见他那双真诚而璀璨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怔忡,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四目相对,二人互视片刻,“咳咳。”云苓扭过头去,抬手轻轻叩了叩矮桌,这个姑娘也忒大胆了些,竟然用这么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男人看……也不知收敛些么……
诩儿这才反应过来,果然肚子也发出了“咕噜”一声响,慌忙垂下头去,却瞬间连耳根都红了。“姑娘先用着吧,云苓已用过了。”看她也是饥肠辘辘,云苓便柔声道。
诩儿犹豫地拿起筷子,云苓已经起身收拾了药草等器物,转身去把它们放置好,并不去看她。好一个贴心的人,诩儿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便埋头开始了用餐。
她也确实是饿了。
云苓并不刻意去关注她,但眼角瞥到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显然也是很有教养的女孩子。却不知是怎么会遭人追杀?她的师门,又是怎么一回事?
雷放把自己的承影剑轻轻拭过一遍,将它插回鞘中。似乎,他听到了来自剑的渴望,那种嗜血的渴望。果然,它其实也是这般嗜血的本性么?
都道它是曾经的殷天子三剑,精致优雅,然而,但凡兵器,便是为着杀戮,便注定要饮血。他冷冷一笑,正要将剑放到枕下,“雷司马,奴才有事禀报。”曾原的声音恰巧响在门外。
雷放微微蹙眉,也来不及放好剑,径直走过去开了门。曾原立时把刚刚的事情同雷放粗粗一禀报,见雷放脸色一沉,连忙引了他往云苓的房间去:“看起来那女子是重伤,也是练家子的,雷司马千万劝着云公子些,叫他别太过心软。”
曾原是由长平侯府直接拨过来的人,曾经也很得卫青赏识,这一次被调到平舆侯府,更让他担当侍卫长,不禁让他很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守卫平舆侯府。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若是对平舆侯府会有危险,自然,他一定不管不顾地要将这人驱逐出去,甚至于,将这个人格杀勿论。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毕竟太过残忍了些。
一路上,曾原还在絮絮地补充说着一些细节。“那女子的剑?”雷放忽然听到一个重点。
曾原点头:“剑锷上的名字是‘墨阳’,奴才愚钝,不知此剑来历……”
听到“墨阳”两字,雷放终于无法再保持淡定,脸上表情变得分外可怖,手中将承影剑握得更紧,从曾原的角度看去,简直感觉接下来,雷放就会把剑从中生生拗断!
雷放应该知道这柄剑,甚至说,这柄剑的主人吧?曾原忽然心里轻松了一下,而且,现在有了雷放在,他一身如此好的剑术,问题定能迎刃而解。
“稍后,都交给我,你们不必进来。”雷放看到院子里似乎有些聚集动向的侍卫,立即低声叱道,“若是惊动小侯爷,届时,你们便仔细着点!”
“诺!”曾原领命而去。
墨阳剑……想不到,他们终究是找上门来了,雷放紧紧抿唇,若是女子,他大概能想到,那人会是谁了。
推开房门,房中二人对坐,正在边吃边说笑着,一看到雷放这样气势汹汹的阵仗,瞬间止住了声音,呆呆地看着他。
轻轻关上门,雷放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好久不见,颛孙诩。”他的声音仿佛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听到这句话,诩儿立即浑身抖索了一下,一双眸子里露出哀伤的神情来。
“幸好,你还记得我啊……雷大哥。”安静了片刻,她这样回应道,从容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迎上朝着他们走来的雷放。
云苓立即站起身,向着雷放走过去:“雷兄……”
“云兄,可否请你先出去?”雷放淡淡地道,虽然口吻平静,但云苓早已瞥见他的手指死死地扣着承影剑鞘,甚至指关节都已近乎发白,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会在接下来做些什么!
“抱歉,我不走。”云苓竟然重新坐了下去,拾起筷子,从容地又夹了一片豆腐放入口中。
雷放一步跨过去,忽地将剑在双手间交换,也并不出鞘,直直地向着云苓的后颈劈了下去。“砰”的一声,颛孙诩手中墨阳剑已格住了那一劈,可她也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左手捂着伤处,右手上却丝毫不让,倔强地盯着雷放的眼睛。
“你疯了!”云苓叫,“诩儿姑娘……而今重伤在身!你怎么……”
“果然,你并不想见到我呢……”颛孙诩淡淡地道,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对着雷放笑了出来。雷放看到云苓愤怒的眼神,收了剑招,迅速交回到左手上。压力陡减,颛孙诩的伤痛牵制着动作,一下子右手回收不及,扑倒下来,被云苓眼疾手快抱在怀里。
颛孙诩连连咳嗽,云苓触到她肋下伤处的****感,眼睛都红了,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病人,即使是雷放,他也无法不愤怒!
“真难想象,为何,你竟会出现在长安,出现在长平侯府。”雷放转身去到一边柜子上拿过药草和白布,扬手丢到榻上。云苓咬牙接过,并不看他。
意识到他又要帮自己包扎,颛孙诩连忙退缩,红着脸道:“云大哥……”
云苓对此置若罔闻,伸手想要去解她的衣带,“云兄,此人是昔日淮南王手下‘八公’之一的左吴之爱徒——颛孙诩,算是放的故交。”雷放道,走到云苓身边。
所谓“八公”,即是曾经淮南王刘安的门客﹐其中苏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八人尤为出众﹐称"八公"。他们奉刘安之招﹐和诸儒大山﹑小山相与论说,著《淮南子》。这是世人所传,而实际他们是怎样的,却还有待辩证。
“苓第一次见这般故交。”云苓冷笑,“当真是,相见不如不见。”
雷放也就不再管他,由他留在这里。但颛孙诩面色通红,好容易遏止了云苓的动作,低声道:“云大哥,不碍事的……稍后、稍后我能自己来。”
“你如何自己来得?这么深的伤口,我知你们这些习武之人能够忍耐,然而,有这般对自己身体不负责的么?”云苓激动地道。雷放眸光闪烁,忽然出手,以掌为刀劈下,这下子颛孙诩救护不及,眼睁睁看着云苓晕了过去。
雷放浑身已经散发出澎湃汹涌的戾气,颛孙诩不由得苦笑:“抱着一丝希望,原来,放哥哥当真在此间。”
“左老头不是也逝去了么?如此你们还敢跑来长安?”雷放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