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过是拿此事做借口罢了,造反总要个名目,便抓着不放。若你们事成,那我便是色令智昏的庸君。若你们事败,”玉璃珲顿了顿,“世人只会记得朕领军大败胡军收复胡地的光辉战迹,至于原因为何,谁又会在乎。”
“你,你……”姚崇只知道玉璃珲一向待人谦和,哪里知道他竟是这般,顿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直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姚卿家,你为官多年,此事做得真不怎么样。朕该赞你天真单纯呢,还是该说你头脑简单?若非,你以为那玉座是那么轻易便能换人坐的?你们打着名不正,言不顺的旗号,便来逼宫,也太小瞧朕了些。”
“陛下,臣等从未有轻视陛下之意。若是陛下今日不肯让出大宝,大可将臣拉去砍了,但这宫中之人,也得为臣陪葬。”说着,一手举起,只要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就算绝世高手也难以逃脱。
“你敢!”玉璃珲目眦欲裂,双眸绽出血色,浑身浸着无尽的杀意。“姚崇,你为一己私欲,竟是要拿一女子要挟于朕吗?”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忍如此。但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何不可!”手一挥,只见无数寒光闪现,密密麻麻的箭羽从天而降。
“不!”玉璃珲大喝一声,提了口真气,向着凤箫冲去。
“陛下!”苍玄青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玉璃珲满身是血的冲进了箭阵。怒气上涌,朝着姚崇便是一掌,“你,该死!”身后跟来的京营将士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那个整日跟在帝侧的文弱书生,竟是身怀绝技。只见他双脚点地,飞身进了院内,手掌一翻,便将那些射下的箭生生震了回去。凡是他掌到之处,皆是血肉横飞。只凭他一人之力,竟是把叛逆杀得七零八落。
此时,带着京营前来救驾的袁沐之心中暗道:单凭此一人便可将反贼一举歼灭,何苦害他白跑这一趟。但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待苍玄青杀够了,才一挥手,让自己的人将那些漏网之鱼一并收拾了。
“陛下。”苍玄青一手将玉璃珲扶住,气息平稳,就连那月白的长袍也没沾染上一点血迹,丝毫没了刚才的狂乱之像,仿佛那大开杀戒之人并不是他,众人看到的不过是一场修罗梦魇。
“箫儿……”玉璃珲双手紧紧握着凤箫,面色苍白,浑身轻颤,连眼中也浸出血来。
“我在,我在这里。”凤箫急应了他一句,卷了广袖将他面上的血污一一擦了,“璃珲,我没事。”
玉璃珲只盯着她,确定她没事后,才呼出一口气,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凤箫惊呼了声,见他满身的伤,也不敢动他。
“乖……”玉璃珲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戾气敛去,挂着以往温润的笑意,“不怕,有我在,不怕。”
“我不怕,我不怕。”凤箫伏在他身旁,紧握了他的手,“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说着,便借着苍玄青的力站起来,对着玥道:“送箫儿回去。”
玥点点头,引着凤箫回殿内去了。凤箫走了几步,转过头来看玉璃珲,只见他浑身浴血,却是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月光下,只见那二人的身影,一明一暗。苍玄青全身素白,神色凛然,一身的肃杀之气。而玉璃珲浑身沾染血色,却面色沉静,眸光温润。
直至多年后,凤箫仍记得那时的情境,那二人立于月下的样子如一道烙印,刻在她心上。每每想到,都痛彻心扉。
第二日,辰睿帝于璇阳殿行了大朝。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大臣们人人自危,担心一把火烧到自家门前,毁了祖宗基业。在候朝时,竟是无一人敢说话,各自一方远远站开。
等叫了朝,众人按品阶入了璇阳殿,仍是大气不敢喘。明明是寒冬天气,竟是生生憋出一身汗来。
“诸位爱卿!”玉璃珲端坐于朝堂之上,扫视阶下众人,道:“昨夜逆贼逼宫,若非袁将军救驾及时,今日朕怕是见不着诸位了。”
玉璃珲原本是谦和之人,君子如玉,自从登基以来也是宽厚待人,从未严辞厉色。今日却是面沉如水,眸光凛然。只此一句,便让些胆小的臣子湿了后背衣衫。
半晌后,玉璃珲才继续道:“朕自登基,秉先祖遗训,国事从不怠慢,承诸卿尽心辅佐,璋辞方有今日兴盛之势。朕自持,虽无圣主明君之能,却是每每以天下苍生为重。可是……”皇帝话锋一转,显出无比心痛之色,“竟也有这等狂徒,不顾先帝遗诏,无视国家社稷,为逞一己私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将他们带上来!”
珀领着御前侍卫,从殿外押了几人入内。殿上众臣心中一凛,那几人正是昔日同僚,其中不乏朝中重臣阁老。原户部尚书姚崇与兵部尚书郭铭皆是一身血污,穿着白色囚衣,几处破损露出里面的血肉,看着甚是可怖。其余几人只着中衣,亦是狼狈不堪,却是面目呆滞,想是昨夜在府上被捕,尚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
“曹阁老,朕一直敬重于你,自先帝时你便在朝辅佐,朕年幼时,蒙你教诲。‘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言尤在耳,阁老却如此行事。”
那曹姓老臣却是重哼一声,“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陛下可知其理否?”
“难道,阁老亦认为,朕是商纣幽王之流?”玉璃珲一句,却是问得曹阁老一怔,半晌才转了眼去,道:“白日不照吾精诚……老夫无愧于心,皆是忠君之事。”群臣听他一语,神色惊变,自然明白,他所言之“君”并非今上。
“专心于事主是为忠。忠臣之事君也,非竞取君之国也。阁老此举,朕心寒。”玉璃珲一言蔽之,对其余几人问道:“你们也是如此想法?”
阶下跪着几人皆不作声,却也毫无悔意。
见此,玉璃珲冷笑道:“若是如此,朕也无话可说。郭铭等人纠集叛党,意图弑君,依律凌迟,诛灭九族。”说完,像是累极般,深吸了口气,才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不欲在登位之初便行那血腥残忍之事。凡主谋者,一律收押天牢,三日后斩首示众。其家人男子充军边疆,女子收入掖庭,永不脱奴籍。将他们带下去罢。”
朝会散后,玉璃珲仍坐在玉座之上,看着群臣一一退出,心绪凄凉。他早就知道,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便少不得一些血腥手段。但是……
若是可以,他宁可不要。只是,他逃不开。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将方才失去的温度一点点收回。
“这样的我,你会讨厌吗?”
“无论如何,你还是你。”
“箫儿,我愿你所见,是天下至净至纯,我愿你所闻,是世间至善至美。我想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送给你,但是,我的手却满是血污。如何能如吾所愿?”
“璃珲,你现在给我的,便已是天下最好的了。”凤箫将他拥至胸前,轻轻的说,“璃珲,你为我做了这许多,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玉璃珲抬起头来,露出浅浅的笑意,他愿给她的,是世界最美好的东西,眼中却止不住的哀伤,“不离,不弃。”
凤箫也跟着他笑起来,应道:“好。”心慢慢的痛起来,泪便止不住了。
一众叛逆杀的杀,抓的抓,却仍未了结。所有证据,都指向前太子,玉珺琰。
玉璃珲于御书房中,接了众群的奏折,看着折本上列出的种种罪行指证,久久不语。
“陛下,臣奉命查处,于犯人宅邸搜出结党罪证书信数封,其上皆落有前太子之名,盖有前太子印鉴。”京兆尹小心翼翼,见皇帝面无殊色,才又进言:“种种证据皆指证,此次返叛,乃前太子属意。陛下……”君心难测,皇帝久未表态,京兆尹也不敢冒然定论,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生怕稍有不慎,便被卷入是非之中。
“陛下……”久等未果,一旁的苏相终说道:“陛下也知‘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早日定夺,也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玉璃珲眸光闪动,半晌才道:“皇兄与朕一向亲厚……”
“陛下仁慈,却也要明白,姑息养奸。若此断不公,怕是难以服众。”苏相尽量注意措辞。其实,他已历任三朝,事情确也比后生看得清楚。前太子素来与今上交好,兄友弟恭,感情深厚,自是不比平常皇子间的情谊。只是,此番作为却也是无论如何推托不得的。不禁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心中唏嘘不已。
“皇兄与朕乃血肉至亲,朕实不忍同胞相残。皇兄此举……”呼出一口气,才缓缓道:“骨肉天亲,同枝连起。”
“那宁大人……”京兆尹迟疑道。毕竟,那宁家又是另一回事。
玉璃珲锁紧了眉头,如何,是好。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以为朝中奸臣一日不除,璋辞一日不得安宁。目前主犯皆已伏法,但历来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臣恐逆贼尚有余存。前太子与宁太傅皆为主谋,若想将叛逆全部清除,怕是难上加难。”苏相缓缓道来,一旁的京兆尹自是人精一样,虽心中尚有疑存,却也连声附合。
“那,依苏相,该当如何?”玉璃珲盯着二人看了阵,才问道。
“可将二人锁禁起来,不伤其性命,以显陛下之仁慈,恩威并施之下,自然不会再有反意。而其余叛臣,实则受利诱蒙蔽者众,晓以大义,定会弃暗投明,为陛下所驱。”
玉璃珲点点头,终道:“就依苏相,拟旨照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