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玉璃珲坐在床前,目光流露出无比的眷恋。手指轻抚凤箫的脸庞,温润感从指尖扩散开来。
“箫儿为何还不醒来?”
“凤箫小姐前日曾醒过,只是损了心脉,加之记忆混乱,故微臣开了些镇定心神的药让小姐服了。”
“记忆混乱?”玉璃珲轻抚着胸口,侧头询问。那面影,让苍玄青心中一顿。
“是……”还未来得及解释,却见床上的人忽然惊醒,尖叫着直冲进床边那人的怀抱。
玉璃珲闷哼一声,想来是撞得不轻。只见他轻皱了眉,面上顿时失了血色,额上浸出一层汗来。却是环住凤箫,轻哄着不肯放手。
“陛下!”苍玄青上前,握住他的腕,想把他怀里的人扯下来,却又怕伤了玉璃珲,不敢用力。眼见着那人,被怀中神智不清的人撞得伤口迸裂,鲜血直流,也不放手。苍玄青指尖一动,点了凤箫的睡穴,才止住她的行动。将她从玉璃珲怀中剥离出来,放到床上。玉璃珲竟是身子一歪,晕在他身上。
玉璃珲再次醒来,已在自己帐中。睁开眼,便见苍玄青坐在一旁,满眼焦虑,手中捧着一枚剔透的事物。
“先生。”看了眼正放在自己胸前,晶莹的物件,似有股温气从中源源而来,护住他的心脉。心下称奇,“这是何物?”
苍玄青轻颤了下,却只是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玉璃珲点点头,“伤痛轻了许多。”
苍玄青舒了口气,真是关怀则乱,他竟忘了还有琉璃心。但他也知晓,这对玉璃珲体内的****却是毫无办法的。
“先生不必自责,朕自是晓得。这伤看似凶险,却也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玉璃珲冷笑道:“朕一直清楚,四弟不是好相与之人。”就连他给的这伤,也是一样。“但朕也不是可欺之人,他且在城中安乐几日。”他知道,玉琉珖在赌什么。就是因为知道,他却偏不给。
“传令下去,三日后,攻城。”他一向自知,不是善良之人。做君主的,不需要善良。且,抚上胸口,脸上透出温润的笑意,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全都给了一个人。顿了顿,不对,他心里所有美好的情感,都给了她。
苍玄青眼角一颤,心慢慢痛起来。却只见那个人回过头来,笑着说:“先生既然有此等宝物,送去给箫儿罢。”
苍玄青跪在那里,手里捧着那颗心,全身冰凉。却露出一抹笑意,轻声答道:“好。”他捧着他的心给他看,他却让他把心拿去给他心爱的人。他站起身,捧着那颗心,慢慢退出来。一步一步,心都在痛。
他怎还会心痛,他的心都给了他,不是么。
来到凤箫帐前,轻呼出一口气来。他自是愿意的,因为,凤箫便是他的心。一心换心,有何不可。
璟城,凤阙。
秋凉风冷,草木摇落。往日繁华的殿宇,显得有些萧索。
几个粗使的宫人,静静的洒扫。诺大的东宫,似乎只听得到树叶飘落的“簌簌”声。
过了半晌,其中一个穿绿衣的宫人,直起腰来,看了眼墙外一处楼宇,轻轻“咦”了声。其余几人纷纷停下手来,年龄稍长的宫人问道:“碧儿,怎么了?”
那名唤碧儿的宫人转过脸来,却问:“红姐姐,那边的园子也是咱们东宫的么?”
穿红衣的宫人看了眼墙外,摇摇头,道:“并不是呢,我在这里呆了好些年,管事的姑姑从未叫我们去打扫过。”
“明明就与东宫只隔了一道墙,那边却看起来阴森森的……”说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们不知道,”另一个宫人看了眼四周,故作神秘的压低嗓子,“那边是个废园,长久没人住了。”
“废园?”碧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道:“就在咱们东宫隔壁,怎么会是个废园呢?”
“以前听宫中的老人说过,那园子叫‘翠倚’,原是前朝的一位娘娘的寝殿。”
“娘娘的寝殿,怎会如此荒芜?”
“听说,那位娘娘伤了前朝皇帝,被赐死了。至此,主子们都嫌那园子不洁,便无人再愿住进去。”
“还有这样的事?”几个宫人顿时来了兴趣,围在一起吵着那位宫人讲仔细。
那宫人故意轻咳了声,才漫声道:“听说,那位娘娘本是前朝八王爷的宠妃。八王造反,欲取太子以代之,却不想事迹败露,被治了罪。而这位娘娘,却被太子收到了宫中。旁人都说,八王兵败,与这位娘娘脱不了干系。那些朝堂上的事,我们也听不懂。只知道,后来太子当了皇帝,这娘娘也就住进了翠倚园。”
“如此,她怎么伤了皇帝,还被赐死了呢?”
“咱们宫中,还有好些前朝的老人。他们说,那娘娘在被赐死前,曾大声咒骂。说前朝皇帝的位子,都是她替他保住的。皇帝曾许她后位,谁知事后却不认帐,只给了她一个婕妤的份位。想必是欲念蒙了心智,最后让她得了个这样的下场。”
众人听后,不免一阵唏嘘。
半晌,碧儿才道:“所以,世人才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碧儿!”那红衣的宫人轻喝一声,捂住碧儿的嘴,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松了口气,轻斥道:“说什么浑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小心被别人听了去,别说保你,只怕咱们都要被搭进去。”碧儿吐吐舌头,自知失言,也忙禁了声。
“可是啊,咱们的陛下,便是个痴情的君王。你们可知,这次的御驾亲征是为何?”
“不知道。”几个宫人摇摇头,一脸懵懂。
“那可是为了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红衣宫人得意的说道,“娘娘被静王劫去做了人质,陛下便是为了救她才亲征的。宫里还有人说,陛下曾说,此生只娶一人。”
“真的么?”
“可不是真的?所以,静王才会将娘娘劫走,以此要挟陛下。而且啊,还听说,静王他对娘娘……”只听她声音渐小,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待她讲完后,其余几人皆是一惊。
“你们都在干什么?”众人一惊,转过身来一看,竟是管事姑姑正叉着腰站在廊下。
“姑姑。”众人低了头,走到管事姑姑跟前,再不敢出声。
“放着正事不做,乱嚼什么舌根。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见底下的人个个面色苍白,知道她们都还是小孩子心性,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还小,只是,姑姑得提醒你们,有些事不当讲的,就别讲,不当知的,就别知。就算那是事实,但在这宫里,哪有你们随便议论的份。”
“是。”众人应了声,小心的跟着管事姑姑走了。
园子里一片寂静,似是从没人来过。草木丛中的山石后,一角绛色衣裙轻轻一荡,隐去不见了。
那几名宫人,转过回廊,一阵风来,衣发翻飞,恍然间竟化作几只藏蓝的凤尾,翩翩飞过宫墙,落到一人指尖。那人一袭青袍,站在芙蓉树下,枝上繁花,蔚若锦绣。片片飞花,随风而散,似霞雾飘渺,落得满身。只见他轻嘬一口气,那几只凤尾便化作几点荧蓝,消失不见了。而后,那个人轻轻侧头,露出好看的侧影。淡淡看了眼远处的楼阁,便回过身去,走了。
玉珺琰立在窗前,冷眼看着一切。
“哼!老狐狸。”刚刚那人,似乎看了他一眼。明明相隔甚远,心却很是不快。真讨厌!不禁抬手,用广袖遮了面容。
“先生之能,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及。”宁延阁为他披上一件锦衣,站到一旁,与他并肩看着窗外那一片灿若云霞的花海。
玉珺琰冷哼一声,“正是如此,才会让他站在老三身旁。”
“也正是如此,我们留在了这里。”说到这,宁延阁转过头来,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人,问道:“你真不后悔?”
“有他在,老三不会有事。”玉珺琰看着窗外,凤阙笼罩在一片炫丽的红霞之中。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美景了。
“那边,陛下的情形并不好。”五日前,璋辞大军便对胡都发起攻势,却因为胡军闭门不出,只作守城之势,战局一拖再拖,凭他们虎将如云,智囊无数,却是进展甚微。
“东胡的那些个王爷们,也真听老四的摆布。”玉珺琰嗤笑道,眉间却纠结出一层担忧。
“胡都地处荒漠,若是守城,至多一月,便能攻破,只是……”想到此间的情形,宁延阁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老三的伤势,怕是熬不住了。所以,他才会回来。”咬住唇角,心中甚是不满。
宁延阁见他这般,伸手轻压到他唇上,止住他自虐的行为,“先生谋略过人,定会设法助陛下渡过难关。”听他这般说,玉珺琰更是冷哼一声。正因如此,他才更是不平。
“但愿如此罢……”终是轻叹一声,心中却暗暗担心。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过了阵,却又说道:“就说我的意旨,将原来东宫的姬妾都谴了罢。跟着我这个废太子,也无出头之日。何必平白来得受这种罪。”
胡都,城外。
玉璃珲坐在王帐中,看着手中的地图,愁眉深锁。自攻城以来,已过了五日。东胡那边城门紧闭,不管他们如何挑衅,城里竟一点反应也没有。胡都经历代胡王修善,更是固若金汤,几次强攻下来,本军伤亡甚多,却未对敌军造成重创。
若是再拖下去……
轻抚住胸口,那里的伤隐隐作痛。
“陛下。”有人立在帐外,恭声道:“侧帐中,娘娘已经醒了。”
玉璃珲呼吸一顿,竟是箫儿醒了,喜色还没来得及染上眉梢,心中一痛,如万蚁啃噬。
“陛下。”一双素白的手伸过来,扶住他。抬头,便看见一双沉静的眼。
“无碍。”缓缓站起来,一手握住苍玄青,“先生,扶我过去。”
“好。”苍玄青点点头,见他每走一步,脸色便白上一分,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却不忍劝阻,也知道,劝不住。只用力撑住他,让他整个人靠到他身上。
“劳累先生。”说完,轻喘了口气,那心中的痛,尤如凌迟。
“为陛下分忧,是玄青的夙愿。”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让苍玄青轻轻一颤,心也跟着痛起来。
玉璃珲进到帐中,凤箫正倚在榻上,由黛墨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
见他过来,黛墨起身让了下。玉璃珲也不避违,坐到凤箫榻边,接了药盏过去,轻轻吹了,送到凤箫嘴边。
凤箫怔了怔,却也不推迟,缓缓的喝了。玉璃珲便透出无比的欢欣来。却不想,手一抖,洒了些许药汁。
“陛下!”苍玄青在一旁看着他一脸煞白,痛得浑身发颤,不禁上前一步。
“没事。”玉璃珲却只是顿了顿,抬起头来,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道:“箫儿可好些了?”
凤箫看了他好一阵,慢慢点了头,却道:“你不舒服么?”
“没关系。”玉璃珲笑起来,从怀中摸了丝绢,将凤箫唇边的药痕细细拭去,“箫儿快些好起来,咱们一同回家去。”
凤箫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明明痛得脸色苍白,额上直冒冷汗,为何还笑得如此温柔。心中酸涩不已,脑中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只觉得,这个人让人心疼。
“我不想让你痛,”身体在大脑之前便做出反应,手抚上他的面颊,“看着你痛,我好像也会很痛。”泪水盈满眼眶,颗颗如珠玉,滴滴的落下来,“三哥哥,我……”头好痛,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凤箫低下头去,一手按住头,脑袋里一片混乱。是什么?是什么?这是什么?
却没看见,因她的一句话,玉璃珲不可置信的怔在那里。
“箫儿,你刚刚,叫我什么?”轻轻的,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声音太重,便会惊醒。
“三……哥哥……”凤箫迟疑着,多年前,她曾无数次的这样唤着他。那一片美丽的桃林,有疼爱她的三哥哥,还有慈祥的皇伯伯,还有她最爱的爹娘。对了,她的爹娘……爹娘死了么?不对不对,她是被爹娘遗弃了。是先生将她捡回去,后来先生也死了,她在兰城遇到了延亭。延亭?她为何会在这里?
“箫儿?”
她抬起头来,只见玉璃珲眼底发红,却满眼都是她。你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声音卡在喉中,终于开口,却说:“延亭呢?”她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个名字搁在她的心上,似悲似喜,缠缠绕绕,百转千回,最终,也只道出这个名字。
之后,便看见,那双流动着暖玉般光泽的眼,渐渐灰暗。玉璃珲轻闭了眼,半晌睁开来,那哀戚的神色,满溢出来。缓缓放开手,让凤箫在软垫上靠好。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吐出一口血来,在地上画出一抹艳色。
“陛下!”苍玄青冲上来,一把将他扶住,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事。”他抚住胸口说,“我没事。”那原本掬着温暖笑意的唇角落下来,直接落成了悲伤。
“三哥哥,你可是生病了?”凤箫一脸担忧,伸手拉住玉璃珲那绣满云纹的袖口。
玉璃珲低下头来,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好一阵,笑着说:“箫儿放心,我没事。”
“可是……”凤箫看了眼地上的那滩血迹,说不出话来。
“箫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三哥哥,是……璋辞的……”凤箫住了口,便见玉璃珲笑着点头,说道:“几月前,我已登基。”见凤箫怔愣了下,接着又道:“那,你可记得,你是谁?”
“我?我是,端木凤箫……”
“端木凤箫,箫儿,你是我的妻。发誓要挚爱一生一世的人。”是了,箫儿,这世间,能与我比肩的,便只有一个你。箫儿,你要记得,生生世世,只你一人。
攻城的第十日,璋辞军中忽然传出,辰睿帝伤重命危的消息。虽然,苍玄青已下令严守此事,几位主将也闭口不提。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几日下来,种种猜测早已传遍,军中人心惶惶。
苍玄青与宁延楼从王帐中出来,宁延台便急上前去,一把拉住延楼。“二哥,如何?”宁延楼看了他一眼,却尽是摇头。宁延台心中更是着急,“你倒是说话啊,摇头是个什么意思?难道陛下……”
话还未说完,便被延楼一声喝住,“老三!”看了看周围,众人都紧张的观望,不敢出声。
倒是正好从侧帐出来的黛墨,上前来劝说:“你们两位也真是的,咱们这边还有一位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