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只是,”侧了下头,找了个最合适周到的词语,缓缓说道:“理解不了公子的风趣罢了。”玉琉珖听了,竟朗声笑起来,“小姐的直言不讳,倒是让在下很是钦佩。不过,”有意的停了停,直到凤箫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才又笑着道:“小姐似乎,有心事。”凤箫不置可否的笑笑,玉琉珖却闭着眼吟起诗来:“上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小姐,在为谁相思?”复睁开眼时,脸上再没有笑意。
静默了一阵,凤箫起身,朝着他轻轻一礼,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的玉琉珖道:“凤箫小姐,箫儿……你一开始便知道,我是静王。是你那功夫了得的丫头告诉你的,还是……”见到凤箫猛的转过来,明月早已将手放到剑上,挡在她身前,又勾起唇角,轻笑起来,直笑弯了那粲若星辰的眸子。
“还是,你本身就记得?”
凤箫不明白静王的意思,但心里却疑惑起来。她是如何知道,他便是静王的?似乎有些事情,被她遗忘了。那些曾经是她所珍视的,却不知为何,被她遗忘的过往。
凤箫终于到了璟城。
站在城楼之下仰望,那些用玄武岩堆砌而成的城墙,整齐而陡峭。上面刻着岁月留下的遗迹,蜿蜒漫长,如时光的咒符,记载了这座都城的过往。古老,繁华,宏丽,辉煌。
风从洞开的城门间穿过,随着那条同样用玄武岩铺就的道路,扶摇而上,直达云霄。凤箫站在那里,一阵晕眩,再睁开眼来,周围竟变得空荡。没有人,没有车马,没有商贩叫卖的喧哗。惟有道路两旁种植的木棉,开满了血红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漫天飞舞的血色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悄然而行,丝履踏在石板路上,透出一股凉意。她的步履无声,却似穿越了流转的时光,在一片夏阳灿烂,木棉花飞的背景下,站到了璟城的中央。
那里有一座高台,四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台上立着用木头搭建的架子,横木上挂着几根套索。下面还有几截石桩,也许是年月长久,那些石桩都被磨得铮亮。凤箫立在台下,眼前一下变成了血红的一片。那空中飞舞的木棉花瓣,竟变成一滴滴的鲜血,从天而降,将这座高台,染得腥红。凤箫转过身来,发现整个璟城也是血红的一片。
“小姐。”
凤箫突然惊醒,蛾儿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转过头来,自己仍站在城门下发呆。身旁是熙来攘往的人群,璟城在阳光下,正巍峨的屹立在眼前,热闹而平和。
静王在一边一声不吭的看着凤箫,若有所思。见到前方前来迎接的人,微笑着点头,一派亲和。
在侍者的牵引下,凤箫一行终于真正的踏入了璟城。两旁是富丽堂皇的商铺建筑,有着金色的屋顶,与朱红的梁柱。而它们,都被一棵棵高大的银杏树包裹起来,透着无比的烂漫与绚丽。凤箫走到树下,伸手触摸那秀颀挺拔的树干,描画树皮上斑斓秀美的花纹,看着它把巨大的绿森森的影子投映在整座城市之上,竟又生出疑惑来。
“这里为何,没有木棉?”
静王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十四年前,璟城遍植木棉。本王至今仍记得,木棉花开时节的美景。”
“十四年前?”凤箫转过头来,眼中没有焦聚,不知她此时看向何处。
“正是。十四年前,本朝遭逢聚变,木棉一夕之间尽数被伐。可惜啊,自此,再也见不到轻花漫舞的景像。”语毕,带着无比惆怅的叹息。
踏着玄武岩石,一路行来,路旁的商铺分隔开来,露出一块空地。浅浅的从地面升出一些基石,构成一座石台的轮廓。凤箫立在空地前,心轻颤起来。那漫天的血红扑面而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一涌而上,直冲到喉咙,闯入头顶,把眼睛也逼得****。
“小姐,你怎么了?”蛾儿仍然放心不下,见着凤箫的神色,只得抓紧她的手。
刚踏上那块空地,凤箫就觉得眼里有东西不停的落下来,牵连不断的落下来。伸手,捂住眼睛,好似自言自语般,喃喃的说:“我为什么,会这般的伤心?”连明月在一旁看了,也禁不住心酸起来。
穿过了聚集着琳琅商铺的大街,便能看到远处那座巨大的宫城。这便是璟城的中心,也是璋辞国的中心——凤阙。那曲折优美的宫墙,透着幽远的浅灰色,将整座宫城与外界隔离开来。那是璋辞的皇族所居住的地方,像征着至高的皇权。普通的百姓就算远远的看上一眼,也觉得心惊。而此刻,凤箫却已坐在装饰着明黄绸缎,大红缦帐,金玉镶嵌的华丽马车上,穿过了那道厚重的朱红宫门,行在了通往静王在凤阙中的住所——长庆宫的大道上。
凤箫掀开帘幕的一角,随处可见汉白玉雕砌的栏杆,层层叠叠的宫殿,在宫帷间穿梭的身着丽色华衣的宫人们。随着路径变转,凤箫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泊水泽,对岸则是一片桃林,现在芳菲谢尽,只剩满树的浓荫。凤箫看得入迷,脱口而出:“镜湖仙林……”而一旁的明月敛口不语,垂了头,若有所思。
玉琉珖将凤箫等人在长庆宫中安置好,便换了一身宫装,去了璇阳殿。
说是安置,其实软禁更恰当些。凤箫连带蛾儿、明月还有离亭都被请进了长庆宫的幽篁馆,门口守卫森严。
玉琉珖端跪在大殿中央,额头轻抵着地面,光洁的大理石映出他清秀的面容,敛去了半时的狂傲与野心,一派虔诚。
显聪帝坐在上方,淡淡问道:“如何不奉召唤,便私自回来了?”
玉琉珖仍伏在地上,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儿臣听闻朝中多事,特回来探望。”
“其实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封地,朝中之事不必费心了。”显聪帝语气平淡,对这个儿子,他确实热心不起来。
“是,儿子知道。”玉琉珖跪在那里,声音平静:“只是儿子母妃的祭日将近,所以……”显得乖顺,十指却死死的抠进大理石地板的缝隙。
显聪帝“哦”了一声,目光虚浮,想起了以前那个善舞的妃子。怎么她的祭日就快到了吗?她什么时候仙逝的,他都快记不起了。于是,他又想起了曾经最宠爱的德妃。她总是温柔的守在他身后,当他不禁意转身时,便能看到她美丽的笑容。只是,她为什么也离他而去了呢?他身边一个个红颜,一个个绝色,似乎都是薄命的。只有皇后,他端庄慈爱,母仪天下的皇后,还与他执手偕老。
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漫长。
“如此,你便去罢。”尔后便闭了眼,不再理会跪在殿下,这个十三岁便被封王的儿子。
从璇阳殿出来,玉琉珖将素白的手搁在额上,仰望着那一轮斜挂在金顶上空的红日,裂开嘴,笑了。
“我想,我是回来了。你们且看着,这十几年的债,我定让你们一一偿还。”
意气风发的将衣角抖开,迈开步子,璇阳殿在他身后,慢慢消融于阳光中,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见了。
玚很快赶上来,走到他身侧。玉琉珖笑笑,“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我一眼。”将双手伸出来,指尖已经破皮,血肉模糊。“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我有多恨!总有一天,我会将他拉下来,踩在脚下。还有他,他们!”手将毓庆宫与东宫一一指过,双眼血红,“玚,去那边传个信儿,就说,我把他的宝贝一并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