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间尚早，吴宇飞还没有回来，我洗了个澡，然后就坐在床上看电视，这年头，好看的电视剧越来越少，拿着遥控器乱按一通之后，我悻悻然关掉电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思索石海龙的话。
我是肯定不会出国的，语言不通固然是个理由，但是有了语言环境，学起来也应该很快。如果说是不想离开父母，那我来北京也有5年多了，早已具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何况现在通讯和交通如此发达，坐飞机十多个小时也就到了，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
那么，我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
的确，我是有些担心，到了国外举目无亲，吴宇飞就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如果他对我的感情发生了变化，那我岂不是惶惶不可终日？说白了，我还是缺乏安全感，至少吴宇飞不能够给我这份安全感。
想到这里，我猛然一惊，既然我对他如此没有安全感，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他？难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感情？难道他并不是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耳畔响起石海龙的话：“你爱他吗？”
感情是经不起推敲也经不起分析的，想来想去，我得出的结论竟然是我不爱吴宇飞。如同一个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得知他竟然不是我亲生的。这一噩耗几乎是毁灭性的，在几分钟之内迅速将我击溃，我的心又开始绞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知道是吴宇飞回来了，我赶紧用手抹掉眼泪，迎了出去。
粗心的吴宇飞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他一进门就蹲在地上换鞋，头也不抬，“小米，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啊。”
“没什么事情就提前回来了，你今天回来也很早啊。”我说。
“反正也是按别人的意图去办事，用不着那么拼命。”他似乎有些倦意。
我心里一惊，才短短几个月功夫，他就已经进入了职业倦怠期，难道真如阿姨所说，他根本不适合留在国内发展？想到这里，我打算试探一下他的口气。
“今天中午阿姨约我一块吃饭了。”我淡淡地说。
他很惊讶，“我妈和你一块吃饭？她没跟我说啊。”
“也就是在一起聊聊天而已，阿姨说要是你欺负我了，就让我告诉她，让她收拾你。”我故作轻松道。
“切，只有你欺负我的份，我哪敢欺负你啊。”他似乎松了口气，笑着反驳我。
我们俩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相互调侃了，我心里泛起酸意，都想忍住不说了，想了想，还是定了定神，装作无意地说：“阿姨希望你能到国外发展。”
听了我的话，他明显颤抖了一下：“她跟你说这个了？她还说了什么？”
奇怪他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嘴上却说：“她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回国的，谁知道你遇见了我。”
“那她没有说别的什么吧，你别多想，她不是怪你的意思。”他说道。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原来在吴妈妈眼里，我早就是红颜祸水，拖她儿子后腿的女人。想想也是，看着自己一心送出国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孩执意回国，心里怎能不怨恨我？只是修养好，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已，甚至还大度地希望我能和吴宇飞一块出国，这个未来婆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站在我和我父母的立场上，又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呢？
“阿姨没有怪我，她还是希望你能出国，劝我和你一块去。”我说着，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期盼，但只是一闪而过。我心下黯然，他还是向往国外的，到底是我阻碍了他的前途。
“你的意思呢？”他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期待。
不忍心回绝他，但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我狠了狠心肠，咬咬牙：“如果我说不想去呢？”
他似乎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为什么？”
“上次去布鲁塞尔才一个礼拜，我就很不习惯了，真要去那边生活，还不得难受死啊。”我说。
“这个不是问题，在那里我们可以自己做饭，而且巴黎也有很多中国餐馆。”他说。
“还有，我不会说法语，到了那里举目无亲，连找工作都难。”我说。
“待一段时间就好了，何况你还有英语基础呢，语言都是相通的。”他说。
“出国之后，我爸妈怎么办？”我说。
“可以打电话啊，现在通讯交通这么方便，想他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他说。
我终于咬咬牙，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直奔主题。“如果我就是不想去怎么办？你还会去吗？”
“这……”他踌躇起来，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坚决。他的脸上阴一阵晴一阵，似乎很难做决定，我心里暗暗发酸，原来我在他心里，并不是第一位的。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吴宇飞开口了：“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这话让我大吃一惊，抬眼看他，只见他深情地看着我，目光充满了坚定。
耳畔似乎响起《泰坦尼克号》中那句“You jump，I jump！”，我的心里乱成一团，意外，感动，喜悦，纠结……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事先想好的绝情话一句都说不出来，眼圈也红了。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我哽咽了。
“我认为值得，何况留在国内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是我们两个要在一块。我说过，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他紧紧搂住了我，轻声说。
再也忍不住，眼泪喷薄而出，“谢谢你。”
这次交谈之后，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又增进了很多。我甚至想抛开一切，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哪怕他永远籍籍无名，我也愿意同他在一起。
可是他那始终紧蹙的眉头，那极力隐藏的怀才不遇，还有午夜梦回时听到他因睡不着而发出的阵阵叹息，都让我的心紧紧缩成一团，难道真的是我拴住了他吗？
多想自私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可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想来想去，又鬼使神差地拨了石海龙的电话，对方没有接听，打了几次都没有联系上，我也就放弃了。正好这时主任给我派了一篇新闻综述，找资料，写稿子，忙活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忙完，也该下班了。
走出报社大门，突然听到汽车喇叭声，循声一看，居然是石海龙，我招招手，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还说呢，下午上课回来，看到几个未接来电，给你打过去又关机了，办公室电话也打不通，担心你有急事，就赶过来了。”他说。
我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难怪他联系不到我。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感动。
“没什么，就是前几天跟你说的事情，本来想问问你的意见的。”我说。
“那上车吧，咱们找个地方聊一聊。”他说。
“现在？”我有些犹豫，毕竟上次就闹了个误会，再说，我回去太晚吴宇飞会担心的。
“对啊，现在。”他说。
“去哪？”我问。
“上车再说。”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去哪？”
“这附近除了庄园好像没什么适合聊天的地方了。”他说。
“别去庄园，现在正是吃饭的点。”我说，心里却想着离单位远点，省得吴宇飞那醋坛子看到，又说不清了。
“那就去五棵松上岛吧。”他说。
到了上岛，他点了杯拿铁，我依然是香芋奶茶。
“怎么了？又有心事？”石海龙关切地问。
“和吴宇飞谈过了，他说如果我不走，他也不走。”我说。
石海龙笑道，“这是好事啊，说明在他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难过啊，我感觉他的工作并不如意，可他从来都不跟我说。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耽误了前途，这样我的压力太大了，我承受不起。”我叹了口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石海龙蹙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所以找你来，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说。
“我没有意见，该怎么做其实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只是看你能不能下定决心而已。可是，一旦这么做了，你能保证自己不后悔吗？”石海龙看着我，神情复杂。
“我也不知道啊，现在心里真的好乱。”我说。
“别急着做决定，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毕竟你是女孩，年龄也不小了，任何轻率的决定都会让你大伤元气。”他说。
“这么说，你不赞成我和他分手？”我问。
他没立刻回答我，轻抿了一口咖啡，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开口：“我的意见不重要，关键在于你的选择。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幸福。”
“谢谢。”
告别石海龙，担心吴宇飞误会，我坚持打车回家，他也就由着我了。回到家，吴宇飞正坐在电脑前，也没开灯。
“怎么不开灯，这样多伤眼睛啊。”说着我开了灯。
他头也不回：“去哪了。”
不想他误会，于是我撒了个谎：“在报社写了个稿子，耽误到现在。”
“是吗？”他回转身，脸色铁青。
我这才看到，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那张滇池照片，霎那间，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涌上心头，“你偷看了我的邮件？”
“一张照片而已，值得你这么紧张？还是因为你怕我知道拍照的那个人？”他看着我，似乎要看穿我的内心。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偷看我的邮件？”我问。
他起身，快速走到我的面前，“我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坐上另一个男人的车，难道连寻找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
没想到担心了半天，还是被他误会了，我顿时没了气焰，“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石海龙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没理会我的解释，凑近我，使劲嗅了嗅，“还在用‘嫉妒’，怎么，他送你的那瓶香水还不舍得用吗？”
我更诧异了，吴宇飞怎么知道香水的事情的？可是，眼下的情景容不得我多加思考，“吴宇飞，你误会了，香水的事情他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主要是文化差异，没什么的。”我解释说。
“你别告诉我，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成熟男人不懂得送香水的礼仪，又或者是有些人偏偏就喜欢这种暧昧。”他揶揄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怒了，谁都可以不相信我，但他吴宇飞不能。不相信也就算了，他居然还用这样的话来伤害我，侮辱我，他怎么能这样？
“没什么意思，人家都说了，喜欢你的‘真我’。怎么，敢情在他面前都是‘真我’，在我面前就是谎言？”他问。
我的心猛然揪紧，一股酸意从心底溢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他眼里，我已然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既然已经被判了死刑，解释还有什么用？
莫非这就是天意，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误会帮我做出了决定，想到要对吴宇飞放手，我突然有些不舍，心开始绞痛，眼前笼上一层雾气，不敢开口，生怕带了哭腔，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这才漠然道：“既然你都看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吴宇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幽幽地说：“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解释。”
“你想听我说什么？怎么认识石海龙的，怎么跟他发展的，现在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我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
“至少应该给我一个说法吧。”他说。
“好吧，那我告诉你，牵手、拥抱、接吻、上床，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吴宇飞同学，请问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说着冷言冷语，心却如撕裂般疼痛。
“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的。”他吼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对我了解多少？”我睥睨着他，语带嘲弄。
“你不是这样见异思迁的人。”他说。
“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送我香水，带我游滇池吃米线，还有，我不止一次和他单独约会，这些都是事实。”我说。
或许我所说的这些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让这个阳光的男孩无法承受，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他的口气软了下来。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在为我偷看你的邮件生气，我承认是我不对，不该怀疑你，可我真的是气糊涂了。本来今天下班早，想接你下班，顺便一块出去吃饭，结果你的手机关机，于是我就到你的单位门口等你，谁知正好看到你上石海龙的车，我跟在车后面喊了半天你都没听见。我气极了，想知道你和石海龙到底是什么关系，于是登陆了你的QQ，还查看了你的邮件，看到了他给你发的照片。想到你们在云南出双入对游山玩水，我就嫉妒的不行，我承认我是嫉妒石海龙的成功，可这都是源于我对你的爱，我真的怕失去你啊。粟小米，别说这种气话了，我真的受不了。”他摇着我的胳膊，眼圈红了。
我的心里一痛，就算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愿意相信我，他还是希望挽回两个人的感情，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他的感情对我而言已经是不能承受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想到这里，我使劲闭了闭眼睛，把泪水咽了回去，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早就想告诉你，只是一直不忍心，现在被你看到，也省得我解释了。”
“不可能！你骗我。”他吼了起来。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尽力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颓然地放开我：“为什么，难道我不好吗，我对你做得还不够吗？”
“不是你不好，是他太好了。他能给我带来安全感，能让我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他帮我顶着。”
“难道我不能吗？”他怒极，显然是被我的话伤到了自尊心。
“你？除了会吃醋耍小性子，你还会什么？我遇到难题你能帮我解决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能安慰我吗？你自己说说，我们恋爱半年，吵过多少架？我哭过多少次？”我越说越气，本来只是想气气他，谁知却把心底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说完自己心里一惊，难道我们之间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只会彼此伤害，彼此折磨？
“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开心。”他说。
“开心？一开始的确开心过。但我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带给我一时开心的男孩，而是一个能带给我一世安心的男人。这个男人，显然不是你。”
“安心？和我在一起你不安心？”吴宇飞喃喃自语，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我明白了，小米，我们结婚吧，我保证结婚之后一心一意对你好，不会再跟你使小性子，不会再向你发脾气，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我鼻子一酸，差一点就要动摇。婚姻，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现在提出来了，不是正合我意吗？可是，想起他夜里的长吁短叹，我的心又硬了起来：“你怎么还这么幼稚，结婚就能解决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了吗？不可能了，和你在一起我很没有安全感，这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就算结了婚还是会存在，以后还是会爆发的。”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他松开了我的胳膊，定定地看着我。
“我们分手吧。”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后退了一步，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真的这么绝情？小米，你让我觉得陌生。”
“也许你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我说。
他看了我很久，屋里静悄悄的，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我的心砰砰地跳着，不敢看他。终于听到他的一声叹息，如同十二年前在老师办公室改志愿那声叹息，我的心揪得紧紧的，等着他开口，却又害怕他开口。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如果和我在一起真的让你这么不开心，那我成全你。”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夺门而出。
听到他摔门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晚上，吴宇飞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搬走了。我呆呆地看着他忙碌，一句话也没说，他估计是怒极了，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