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吴宇飞的妈妈来北京出差，我和吴宇飞到她下榻的宾馆去看她。她对我依然客气，只是母子俩近半年没有见面，话自然多一些，我端坐一边，面带微笑看着母子俩交谈，感觉自己是个外人——我也不是吴宇飞的内人。
“哎，小米怎么光坐在那儿，到阿姨这里别讲客气，来，吃点水果。”吴宇飞的妈妈说着，从果盘中拿出一个橙子，递给了我。
“谢谢阿姨。”我接过橙子，却并没有吃，仍然微笑着看着他们说话。
母子俩谈着工作生活学习，吴宇飞依旧是报喜不报忧，我心下释然，他并非对我一个人这样，只是性格使然，习惯一个人承受烦恼而已。回家的路上，才发现刚刚下了场暴雨，小区门前的路早已是一片汪洋。我看着面前一滩水，再看看脚上的高跟鞋，不由踌躇起来。
“来，小米，我背你走。”吴宇飞说着，背对着我弯下腰。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跳上了他的背。他背着我，我打着伞，两人在雨里走着，我的心里又漾起别样的柔情。前边不远处，几对小夫妻正相互搀扶着走，我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很大，带着几分炫耀的味道。
就这样，吴宇飞一直把我背到了楼下，我望着他嘿嘿傻笑。吴宇飞莫名其妙，“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吴宇飞背我了，嘿嘿，吴宇飞背我了。”我笑得流出了眼泪。
吴宇飞捶胸顿足，一脸后悔状：“完了，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傻姑娘啊。”
“我不管，你已经上了贼船，不许后悔。”我说。
“完了，真傻了，居然还有自己说自己是贼的。”吴宇飞作势摸我的额头，我傻呵呵笑着，也不反驳。
第二天一早，正在办公室写稿，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看号码很是陌生，想了想还是按了接听键。
“小米啊，我是吴宇飞的妈妈。”
我愣了一下，“噢，阿姨好！”
“中午有空吗，我们一块吃个饭。”
“好的，跟吴宇飞说了吗？”刚问完就后悔了，心想这话问得真多余，人家不先叫自己的儿子，难道还先通知你这个准儿媳不成？能够亲自来电话通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哦，就我们俩，没告诉他。”
又是一愣，“那——好的，您看哪里方便。”
“就在我们酒店的3楼中餐厅，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好的阿姨，我们十一点半下班，大概十二点左右能到。”
挂了电话之后，我赶紧忙完手中的活，看看表，已经11点20了，快速收拾好包冲下楼。好在酒店离我们报社不算太远，而且中午也不怎么堵车，我刚好在11点50到达酒店，吴宇飞的妈妈已经在餐厅等侯了。
这是一间四星级酒店，环境优雅，加上中午吃饭的人并不多，还比较安静。此时，吴宇飞的妈妈正端坐在一张方桌旁。她一头微卷的短发，皮肤很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没有过多的化妆，只是在嘴上涂了点暗红色唇膏，穿着一件浅咖啡色丝绸v领罩衫，细细的铂金项链在领口若隐若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穿着，却在精致中显出高雅的气质。
“阿姨好，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说着客套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没事，我也是刚来。”吴宇飞的妈妈笑笑。
我微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的确，单独和未来婆婆一块吃饭，的确是件尴尬的事情，何况对于她突然找我，我也有些莫名其妙，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微笑着打量了我半天，她终于开了口，“小宇这孩子比较任性，没少让你受委屈吧。”
“没有，我们相处挺好的。”我说。
“那是你性格好，没和他计较。我还能不知道吗，他有时候脾气上来，谁都劝不住，你也多担待着点，这孩子除了脾气急点，人还是很单纯的，没什么坏心眼。”
我赶紧说，“没有啊，吴宇飞对我挺好的。”
“哦，那就好。”她微笑着说。
又一阵冷场。我拼命喝水，掩盖着内心的忐忑。
她突然开口问道。“小宇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工作上的事情？”
“呃，这……”我踌躇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没有提过，那我这个做女朋友的显然不称职。说提过，可不开心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女朋友来说。想了想，我只有避重就轻：“他现在慢慢有些上手了，正在做城市大学的项目，感觉他挺努力的。”
“是吗？”她望着我，眼里带着深深的探究。
“嗯。有时候我也会给他做点补品，怕他太辛苦累坏了身体。”我说，有些卖好的味道。
“哦，辛苦你了，真是个好孩子。”她笑。
感觉名不符实，我有些惭愧，声音也小了很多，“这是我应该做的。”
又一阵沉默之后，她突然来了一句：“小米，有句话我想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我心里突然一紧，惶恐地望着她。
可能看我的样子过于紧张，她笑着拍拍我的手，“别紧张，咱俩就是聊聊天，你应该知道吴宇飞单位的王院长是我大学同学吧。”
“嗯，听吴宇飞说过。”我说。
“前几天我跟老王打过电话，了解到吴宇飞在单位里的一些情况。”她说着，深深看了我一眼。
被她看着有些心虚，我只能装傻，静待她的下文。
“小宇这孩子太直，不懂得变通，有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就跟领导顶起来，老王也有些无可奈何，你抽空多劝劝他。”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以前也劝过他，但他总是听不进去。”我说。
“小宇这孩子，吃软不吃硬，你也多注意方法，如果说话太直了，可能他会觉得伤了自尊。”
“哦，好的。”感觉到她话里的指责味道，我心里有些不爽，嘴里却仍谦逊地应着。
饭菜上来了，吴宇飞的妈妈热情地招呼我，我却始终小心翼翼，生怕礼数上怠慢了。
“其实，一开始我们把小宇送出国，是没打算让他回来的，这孩子血气方刚，国内的环境还是不适合他。”她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赶紧放下筷子，静静地望着她。
吴妈妈见我这般神色，赶紧解释。“哦，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多心。”
我笑笑，“没有，在听阿姨说话呢，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再碰见吴宇飞，更没想到他会回国。”
“小宇这孩子对你的感情我们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候你们还在上高中，毕竟要以学业为重，后来他摔伤了腿要休学一年，想着你们那所学校是新成立的，升学率没有保证，加上担心他早恋，所以才让他转学。没想到后来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真是缘分啊。”她顿了顿，
接着说，“后来小宇上了大学，也一直没有谈恋爱，问他，总说没有碰上喜欢的。后来我在他的房间里看见一本翻旧了的散文集，书页上写着你的名字，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他还是一直忘不了你。我一直在想，能让小宇这么念念不忘，这个粟小米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呢？后来小宇回国说遇见了你，打算在北京发展，我就更加好奇了，直到过年时看到你，才知道原来是个懂事得体的姑娘，小宇的眼光不错。”她自顾自说着，眼角绽开了慈祥的笑意。
散文集？哦，我记得的，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文学，我说我讨厌那种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喜欢深沉内敛有人生哲理的散文，然后借给他一本外国精品散文集。这本书他一直都没有还给我，我也没好意思找他要，没想到他却一直留着。想着想着，心里涌上一丝暖意，前段时间的阴霾一扫而光。
“阿姨您太夸奖我了，其实我没那么好，是吴宇飞夸张了。”我谦虚道。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来，别愣着，多吃菜啊。你这么瘦得多吃点。”她说着，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放松了心情，我也开心了很多，主动同吴妈妈聊起了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气氛活跃了很多。
聊着聊着，她话锋一转，“小米，我看过你们报纸，也看过你的文章，觉得你的能力很强，在国内做新闻有些委屈了，有没有考虑去国外发展？”
“去国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解地望着她，不知道这话的用意何在。
“是的，我觉得欧洲不错，听小宇说你也去过欧洲，你应该知道的，那里的环境很好，机会也多，像你们这样有能力的人，一定能发展得更好。”
我不置可否，等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一开始我们希望小宇能留在欧洲，后来他坚持要回国，我们也由着他了，但现在看来，他的工作并不是十分理想，我和他爸商量了一下，还是希望他能去国外发展。你要是愿意的话，你们一块去，或者他先去，安定下来再接你过去。”
“这……”心头如同被堵上一块大石，刚才的开心荡然无存。
“没事，你慢慢考虑。我是希望你们能一块去欧洲，然后定居下来，这对于下一代也会有好处。”她说完，抬腕看了看表：“哦，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你们下午还要上班吧。”
“嗯，我们1点半上班。”我说。
“那你赶紧吃，我也不耽误你了。”
“我已经吃好了，谢谢阿姨。”我礼貌地说，拿纸巾擦擦嘴，然后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又叮嘱了一句，“我说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
“我会考虑的，阿姨再见。”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的，想找人商量一下，可雨欣的电话一直关机，犹豫了半天，给石海龙发了条短信。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潜意识里，石海龙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能是他比我们都要成熟理智，看问题能够更清醒一些吧。过了一会儿，他回短信了，两点半在报社附近的庄园西餐厅见面。
想起来，不知是不是忙的原因，他似乎很久都没和我联系了，在这种情况下，一接到我的短信就过来，真的很够朋友。我在北京的朋友不多，雨欣现在是自顾不暇，文彦是同事，也不可能太交心，只有这石海龙，算是个蓝颜知己。和他在一块，我总是觉得很轻松，不像和吴宇飞那样相互揣测，总是要小心翼翼的。
下午没什么事情，我提起包就溜号了。在庄园，我找了个无烟区的位置坐下，等待石海龙的到来。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径直走到我的对面坐下，一边脱外套，一边打趣说，“怎么啦？又有什么苦水要倒了？”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我在你心中就这个印象。”
“那倒不是，只是第一次你主动找我，在下有点受宠若惊，就算听你倒苦水也乐此不疲。”他笑。
这时，服务员走到桌前，等着我们点餐。
“来份T骨牛排，再要一份红菜汤吧。”他看了眼菜单，冲着服务员道，然后转向我：“不好意思，中午还没吃饭。你要来点什么？”
“一份大阪烤牛肉饭。”我说，其实我中午也没吃饱。
服务员给我们添了柠檬水，然后就走了。庄园就这点好，服务员不在你眼前晃悠，能够有足够的空间聊天。
“你说对了，我还真碰到麻烦事了。”我说。
“哦？”他皱了皱眉头。
“吴宇飞的妈妈来北京了，中午约我单独吃饭，说还是希望吴宇飞能够出国，问我愿不愿意一块去。”
“那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去吗？”
“我当然不想去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要去欧洲，父母怎么办？还有，我又不会法语，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过啊。”我撇撇嘴。
“可是你舍不得离开吴宇飞，所以感到心烦。”他望着我，收起了笑容。
“是啊，今天中午她妈妈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原来吴宇飞对我感情这么深，亏我前段时间还老猜疑他。”
“那你爱他吗？”他脸色凝重起来。
“你上次就问过我啊，我当然爱他，要不怎么会和他拍拖？”
“我是说，你对他的爱能不能超越这些外在因素，你的父母，你的事业，你的担忧。”
“这……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小声道。
“如果你不能为他义无反顾地去欧洲，那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你留下来？”
“我不知道。现在他的事业很不如意，我想可能欧洲更适合他。”
“可是如果他非要为你留下来呢？”
“那样的话，我会有很大压力，他的父母也会对我产生反感。”
他看着我，皱起眉头：“粟小米，通过这几次聊天，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悲观的人，也许未雨绸缪是件好事，但是过犹不及，太过于悲观有时会影响你的判断。”
“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你，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你都还不知道吴宇飞是怎么想的，就开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这样是不是担心得过早了。”
“可是回去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吴宇飞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可能他会为我留下来，可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而影响他的前途。”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好好跟他谈一谈，如果他真的觉得同你的感情是第一位的，那么以后即使工作不如意，他也不会埋怨你，毕竟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如果他希望去欧洲，而你又执意不去，那么就要早作打算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他分手吗？”我有些不舍，虽然两个人经常会有些争吵，我却从没有想过要和他分手，可能骨子里还有些从一而终的思想吧。
“这个看你自己的决定了，我只是说出两种可能性。”他望着我，面色凝重。
石海龙的话让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知道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静静的思考，所以餐点端上来之后，两人均是埋头吃饭，默不作声，只听见刀叉与盘子摩擦的声音，很是刺耳。吃完饭后，我坚持买单，然后独自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