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酒楼。
“哎,你知道吗?贺记当铺的贺老板出事了!”
两个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人个人神秘兮兮地对桌边的同伴说。
“什么事啊?”
那人压低了声音:“疯了。”
“什么?又疯了一个!”
“嘘……小点声!”那人往四周看了看,确信没人注意到,继续说,“听说那贺老板前天去谈生意,可是到晚上都没回来。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
“失踪了!”
“啊?他去哪了?”
看到同伴的反应,那人有些得意,喝了口茶,道:“不知道,后来有人发现他蜷缩在草丛里,已经疯了,见人就喊鬼!啧啧,太惨了。”说罢,摇了摇头。
秦风坐在最里侧的一张桌子上,身旁两人的谈论字字如剑,刺到他的心里。身为一名捕快,近一个都没无法破获此案,他的内心着实沉重。
这已经是这个月来城里第三个疯的人了。
这次疯的人是贺记当铺的老板,贺昌。贺昌生活简单,没有病史,这样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怎会突然失踪,又疯掉了呢?
前天,贺昌说去城东与开古董店的郑吉谈生意,且执意不要人陪同,一夜未归。次日早晨家人去找他,却得知他根本没有去过郑家。贺昌下落不明,家人心急如焚,便报了官。官府搜查了一天,终于在半夜时分于城郊的野地里发现了神志不清的贺昌。他面容憔悴,眼神呆滞,其状可怖。
要说这人患上疯病,本来并不奇怪,但一个月内如此频繁地出现这种事就未免十分蹊跷。秦风自接手这个案子以来,就一直在或明或暗地调查。他发现这疯癫的三人与郑吉私交甚密,但表面上并不显得十分谙熟。他们患上疯病的前几天无一例外都失踪过,并且被找到时,身上都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贺昌疯后,郑吉频繁地差人来打听案子的进展,这也使秦风有些意外。
“秦公子好雅兴啊。”女子的声音温润如玉,从身后传入耳畔。
身姿曼妙的绯衣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而来。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铛。一层薄纱遮住了她了面容,双眸清波流转,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望尘是醉春楼里的姑娘。
醉春楼,只听这名字,便知是烟花风流之地。
那日,他被同僚生拉硬拽进入醉春楼听她弹琴。那时,他厌恶风尘女子,甚至不屑抬头看她一眼。然而就是某一瞬间不经意的惊鸿一瞥,却使他心魂俱醉。时间久了,他逐渐发现她并不像一般的风尘女子那样虚荣谄媚,相反,她才艺双全,秀外慧中,让他这七尺男儿也不禁折服。
没有人曾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她时时轻纱遮面,只露出顾盼神飞的双眸。但莺啼初啭的声音,袅袅婷婷的身姿,还有艺压群芳的琴技,无一不让人浮想联翩。于是便有了传言,说她风华绝代,貌似天仙,面貌不为俗人所见。
她总是一笑了之,不置可否,却更加重了众人的好奇心,那层轻纱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绝世容颜。
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她暗生情愫的。等他突然意识到他会莫名思念她的时候,她的身影,已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相思入骨。
情之一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秦风犹豫许久,终于开了口:“姑娘所在的醉春楼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一切正常。公子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男子沉吟一番,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来长安城不甚太平。”
“公子说的可是最近频发的疯癫之事?”
“正是。”
若尘浅笑道:“秦公子多虑了,偌大一个长安城,百姓众多,患病的人也不计其数,有三个人疯癫并不足为奇。公子又何苦为此费心?”
秦风正色道:“这些事情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怀疑,是有人所为。”
“何出此言?”
“疯癫的这三个人,在出事前都失踪过。我经过调查,发现他们失踪的这几天,都曾去过姑娘所在的万春楼。由于他们去的是秦楼楚馆,自然不敢告诉家人,于是才造成了失踪的假象。所以,我怀疑,凶手就藏身于万春楼中。”
“哦?那案情进展如何?那公子可有怀疑之人?”望尘止住了笑意。
秦风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所以才想请姑娘帮我这个忙。姑娘天资聪颖,心细如尘,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请务必告诉我。”说罢,喝了口茶,看着身畔的女子的神色。
望尘平静如水,微微点头:“望尘定不负公子所托。”
闲聊之间,天色已晚,长安城的大街已经亮起了阑珊灯火。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望尘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来不急做出任何反应,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要栽倒下去。
秦风正欲起身,却看到眼前的女子如同风雨中飘摇的红莲一般就要倒下,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她扶住。
“望尘!”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秦风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软玉温香,吐气如兰,若有似无的芬芳萦绕在鼻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我送你去看郎中!”
望尘蛾眉深蹙,双目紧闭,却拼尽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不……送我回去……”
深渊。
万丈深渊。
她一时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一片枯叶,轻飘飘地坠下。一时又觉得如同有千钧重担压在身上,无法呼吸。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春日的田野。
阳光不太刺眼,十六岁的少女裤腿高挽,赤着脚站在麦地的田垄上,耳畔插着一朵不知名的粉色野花,巧笑嫣然。不远处跟着父亲劳作的青年男子不时抬起头冲着她微笑,眼底仿佛荡漾着叠叠春水。
春风吹绿了杨柳,也吹红了少女的脸颊。
须臾间,物换星移。
着起大火的村子,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她想跑,却迈不动双腿。
恐惧如洪水般将她吞噬,滚滚浓烟袭来,她的呼吸也越发困难。
她抱着头,绝望地蹲下……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有力的臂弯,将她牢牢护住。然后,来自唇上的温暖,迅速传遍全身。
“你醒了!”
望尘幽幽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看着床边男子关切的眼神,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意。
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颊——面纱还在。
强撑着坐起来,女子云髻微乱,莞尔一笑道:“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公子了。”
秦风输了口气,而她明明难受不堪却强颜欢笑的样子,却令他心疼不已。
“望尘……姑娘,你没事就好。只是,你今天怎么会……”
望尘轻轻咳了一声:“我只是疲劳过度,又突然起身,所以才体力不济,并无大碍,公子不必担心。”
秦风不再多问,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她身子本就单薄,这样下去,怕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
“姑娘既无大碍,那我就告辞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吃惊。心中明明是关切的言辞,从嘴里说出,却变成了淡然的道别。
“公子……慢走。”
那一刻,他没有回头,亦没有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和眸中闪烁的波光。
她的目光触及到房中的角落,一丝惨淡的笑意浮上嘴角。
如此,也该解脱了吧……
深夜,城郊,玉虚观。
“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张道长,他揉着惺忪睡眼起来开门。
“道长,是我。”门开了,秦风闪进屋内,带入零星寒意,手上握这一个小纸包。方一打开,屋中便充满了奇异的香气。
张道长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天门香。”
西域有一种奇特的植物,采其茎叶,晒干后研磨,便成为紫色粉末,点燃后有浓郁的香气。这种香气,若少量吸入,可放松精神,产生轻微幻觉,飘飘乎如冯虚御风,当地人认为它可打开通往天国的大门,便称之为天门香。但是,若是大量吸入这种香气,便有可能——致人疯癫。
真的是她……
其实,他早已怀疑到她的身上,白日里请她会面,也是为了看她的反应。他很早就发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和那些疯癫之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天门香。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而他,却总是固执地不愿相信。
如今,案子将要破获,他的心里,不知是解脱,还是沉重。
一夜时间,今日显得尤为漫长。到家后,秦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摊开手掌,那包紫色的粉末刺痛了他的眼。
又到十五了。他看着天上的皓月,嘴角不由勾起一弯弧度,与她相识,是在上一个十五吧。
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指尖流淌出的琴音百转千回。她只眼波一转,便不知勾去了多少男子的魂魄。
亦包括他。
可他却感觉到,那琴音中,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寂寞。
次日正午,秦风在一家胭脂店门前驻了足。
玉颜斋。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陈鸢本正昏昏欲睡,见来了客人,忙用千娇百媚的声音招呼道:“哎呦,秦捕头,挑选胭脂啊?哪家的女子有这么好的福气?”
秦风笑道:“老板娘,这里可有产自西域的熏香?”
“秦捕头真是好眼力,全长安城只有我这里有西域熏香,还是前不久刚到的新货。您是想要莹华香还是西珍香?”
秦风把玩着手里的纸包,漫不经心地说道:“天门香 。”
女子满脸绽开的笑容顿时僵住,面色沉了下来,仿若结了一层寒冰。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过了许久,陈鸢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几年前陆家村被灭一案?”
秦风当然知道。那时,他还不是捕头,但那个曾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他也多有耳闻。一夜之间,平静的小山村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村人全都死于非命。官府曾调查多时,但整个村子已经早已一片废墟,根本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线索,后来便不了了之。
莫非,这件案子跟几年前的那件悬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