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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汪大同被警察带走二十四小时后,汪星接到了警方的拘传通知书。在这一天之内汪星将汪氏集团的可移动财产以及家里的三辆车全都低价抛售了,凑了三百多万现金放在家里,一边探听着其他途径,一边等候着李卓的消息。

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汪星的爷爷结交的那些人多数都退了、老了,而且爷爷都已经不在了,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帮这个忙,尽管杨静不甘心,仍试着打了一圈电话,可结果真如汪星所料,没有愿意应承这件事,有的人甚至一听话意,连话都不说就把电话挂了。

汪大同结识的那些人就更靠不上了,听说他被抓起来后,这些人躲都躲不及,唯恐汪大同把他们攀咬出来,一接到汪星和杨静的电话,立即推三阻四的找些理由给搪塞过去。打了几圈电话之后,汪星便对那些人死了心,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李卓身上,一大早就守在了市政府院门口等候李卓。

好在这几日刘长江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怎么沾办公室,李卓也得空帮汪星处理些事儿,到单位把手头的文件处理好以后,将固定电话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又跟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交代了一声,然后就下了楼出了政府大院,跟等候他的汪星汇合了。

家里的豪车都卖了,只剩下杨静的一辆代步车,杨静在前面开车,汪星和李卓并排坐在了后排,车子空间狭小,坐进去两个高个大汉以后就有点拥挤了,几个人也没心情顾忌这个了,驱车回到了李卓的公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商讨起对策来。

“阿卓,你见刘市长了吗?”汪星急切的问道。

“没有,刘市长这两天没来上班”,李卓的心里也非常焦急。汪大同待他跟亲儿子似的,每年发的压岁钱都跟汪星一样多,现在汪大同出事了,李卓的心境跟汪星是一样的。

“不过,就是他来了我暂时也不打算请他帮忙”,李卓考虑着眼前的境况,对汪星说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目前找他为时尚早,因为我们找他的目的是请他想办法帮汪叔叔保外就医,那得等到审判环节以后才能运作,现在尚处于侦查环节,找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叔叔的案子事实清楚,证据也做得扎实,加上案情重大,盯着的人多,又是省厅督办的案件,目前在侦查环节找人活动的可能性不大,效果也不明显”。

李卓的话分析的比较透彻,汪星和杨静都点了点头,杨静问道:“那依你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事情出来了,瞎着急是没用的,我的建议是按办案的程序走,案子走到哪个环节了,我们就在哪个环节想办法,这样有针对性,我们能做到有的放矢”。

“嗯”,杨静和汪星同时点了点头,李卓的提议要实际的多。

“按照办案程序,目前进行的是侦查环节,侦查环节结束后是批捕,然后是审判和刑罚,这四个环节分别由公、检、法、司四个单位负责。我们要想捞人,也得分别从这四个部门入手。公安这个环节是无法下手了,案子大,盯的人多,操作的可能性不大,唯一能做的就是托个熟人,把常用的药和换洗的衣服给他带进看守所里,让他在候牢期间少遭些罪。另外是想想办法见见他,看看他有什么交代的,再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让他心里也有个底儿。”

李卓的话说到了杨静和汪星的心坎上,原本还觉得无从着手,经李卓这么一说,顿时有了眉目。目前,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刘长江的身体,要尽快打点看守所的人,给他安排个好的环境。

“检察院环节分了两块儿,一块儿是批捕,一块儿是起诉。批捕这一块主要负责审查案件,对构成逮捕的作出逮捕决定,构不成的作出不逮捕决定。这一块儿的可操作空间是想办法做工作,看能不能以叔叔身体有糖尿病为由申请办理取保候审,这样就不至于在看守所里受罪了。起诉那一块儿主要是做做工作,起诉的时候起点低一点,措辞柔一点,不要追的太紧,那样判的就不会太重。”

“那审判环节呢?”汪星焦急的问道。

“审判环节就十分关键了,在法定的刑罚范围内,法官对尺度的把握很关键”。

“这个不太懂,你解释解释”。

“比如偷税漏税,法定的刑期是三到七年,也就是说,可以判三年,也可以判七年,这个尺度就有法官来把握了,关键点也在于此了”。

“唔”,杨静和汪星同时点了点头。

“最后就是执行刑罚了,判了刑以后,人就移交到了监狱,这其中也有操作的空间,主要表现为减刑和假释,两个意思差不多,都是想办法缩减刑期。减刑的最大结果是不低于原判刑期的一半,如果判十年,最多减刑接近五年,实际居住五年多一点。假释跟减刑差不多,住了五年监以后,剩下的五年不用住了,只要不再犯新罪就没事了,还有保外就医,那得看他的身体情况了,只有患严重疾病才适用这个条件”。

“哦,原来是这样”,随着李卓的分析,姐弟俩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汪星问道:“你估计爸爸会被判多少年?”

“偷税漏税的最高刑期是五年,若运作得当,能判个三年左右,金融诈骗这个比较严重,是十年到无期,如果运作得到,能判十一二年左右,二罪并罚,合并执行刑期应该在十五年”,李卓根据案情进行着分析。

“这么久?”姐弟俩一起惊呼起来。

“判刑后,我们如果想办法为他争取减一半刑期,大概住七年多就行了”。

“那也够长的了,七八年,爸爸的身体扛不住的”,杨静担忧地说道。

“那就只有保外就医这条路了,但绝对不可能一宣判就被保出来,也得服刑九年才行,”李卓也是替汪大同感到担忧。

“那终究是有办法可用,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想办法去把爸爸救出来”,汪星握紧了拳头,他要尽一切全力将爸爸保出来。

“那个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关键是给把药和衣服给叔叔送进去,另外给管教打点一下,让他在里面待的舒服点”。

杨静和汪星一起点头,立即着手研究解决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虽然下达了拘传通知书,但汪大同并没有被送进看守所,而是被临时关押在刑侦大队的审讯室里,这样方便警察审讯,不至于看守所和刑侦队两头跑。

当李卓走进经侦大队办公楼的时候,汪大同正被两名警官带着上洗手间,不过才隔了一天工夫,汪大同已经憔悴的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与先前挥斥方遒的形象比起来简直判如两人,头发蓬松,眼皮红肿,胡子如同从地下冒出来的草一样,齐刷刷的布满了俩颊,腰也躬了下来,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打着脚链,跟在两个警察的身后,拖拖拉拉的,行动非常迟缓,看上去比原来老了一二十岁。

李卓乍一看到汪大同,心里猛的一惊,跟着就是一阵酸楚,差点惊叫了出来,眼睁睁的看着汪大同一步一挪的走进了厕所里。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警察审讯犯人,但李卓也没少耳闻,其中关于“熬鹰”的说法是他听到最多的,大致做法跟猎人训练猎鹰差不多。刚抓到的鹰习性凶猛,别说让它听话了,哪怕是猎人离它近些,都会凶猛的扑上来撕咬,根本不会就范。猎人们为了消除它的野性,就把它用根绳子绑在木棍上,不让吃,不让喝,更不让睡觉,一打盹就摇醒它,如此这般接连几天,鹰的野性就被熬没了,乖乖的听从猎人的指示。

最近几年,上级机关严禁刑讯逼供,下面的办案警察无计可施,只好采用熬鹰这个方式,也不打,也不骂,就是不让睡觉,拿个探照灯照着眼睛,略一打盹就赶忙将人叫醒,如此三番,用不了几天,犯人就乖乖的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当李卓看到汪大同的时候,已经是他被熬的第三天了,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加上患有糖尿病,连续几天没有吃药,也没有吃饱饭,汪大同开始感到眩晕和恶心。但他没有向警察说明这一情况,而是暗自咬着牙坚持着。

汪大同深知自己逃不过去了,心里也早有预感,做好充分的准备了,没让马杰费那么多事就把汪氏集团偷税漏税的事情给交待了,但他对于金融诈骗的事不怎么认可,虽然从投资公司贷了六千万的高息贷款,但并没有超出汪氏集团实有资产的范畴,如果将玉满天下一期的房子按市场价折算,加上二期的土地价值和前期投入,汪氏集团基本上算是资债相抵,说他金融诈骗,这事儿有点勉强。

汪大同唯一的硬伤在于,最近半个月以来,玉满天下以低于市场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抛售了一部分房产,而且所得款项没有从公司账目结算。但这个行为不属于金融诈骗,顶多算是扰乱市场经营秩序罪以及违反了财务结算的规定。这两个罪名定向时有点难度,汪大同卖的自己的房子,想什么价格卖就什么价格卖,这是市场行为,楼市不景气,降价也是无奈之举,并没有危害到其他人的利益。另外他是汪氏的董事长,钱怎么花走谁的账他说了算,这两个行为都谈不上太严重,说破天也构不上犯罪。可事情的关键在于,如果他抛售房子所得的三千万交还给公司,才能实现资债相抵,就不存在金融诈骗一说,如果不交回公司,资债难以相抵,就有可能被定性为金融诈骗。汪大同被“熬鹰”的原因就在于他不肯说出那三千万的下落。

两个警察将汪大同送到厕所门口就站住了,拿出烟吸了起来。李卓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迅速整了一下形象,昂首阔步的朝厕所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连看都没看那两个警察,径直走进了厕所,站在门口的警察看他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竟然没人敢伸手阻拦,等他走进去之后,两个人才反应过来,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年轻一点的警察赶忙走了进去,向李卓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什么干什么的!你看我干什么的!”李卓站在一个小便池前解着裤子,一转过头威严的对那个警察说道,身体微微转向,背对着汪大同,免得他认出自己后表现异常被警察发现。一进厕所,李卓迅速扫视了一圈,一边是三个小便池,另一边是三个大便池,大便池之间没有隔板,汪大同正蹲靠在墙角的便池上。

李卓长的高大威猛,看上去非常有派头,说话的声音还很威严,年轻警察被唬住了,正踌躇着,门口年长的警察走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啊?”

“你们经侦大队什么作风?上个厕所还得被审讯?有没有人性了?你们局长上个厕所也得打报告?马队长就这样教育你们的?”李卓也不撒尿了,对着两个警察训诉起来,“我是市政府办公室的,怎么?上个厕所给你们写个请示?是不是所有群众来你们这儿办事都是这个态度?”

“那个……那个……”年轻警察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年长的警察眼看就要惹祸,嘴里赶忙道起歉来,拉着年轻警察出了门。

李卓见两人出了门,这才赶忙转身看了一眼汪大同,却见汪大同正激动的瞪着眼睛望着他。李卓赶忙走都汪大同身边蹲下,看着他发白的嘴唇正因为激动而哆嗦着,连忙趴在他耳边说道:“汪叔,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三天来,汪大同第一次看到自己人,不由得眼睛一红,几颗浑浊的眼泪滚了下来。

“叔,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我们只接到了警察下达的拘留通知书,只知道你是因为偷税漏税和金融诈骗被抓的,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啊,还把公司和项目查封了,也到过家里去过几次,询问小星和静姐相关情况。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好着手想办法”,李卓急切的说道,时间紧迫,暂不是叙情的时候。

一听李卓和汪星要想办法保他,汪大同立即抓住了李卓的手,因为过分颤抖着,哆嗦着嘴唇说道:“别!千万别!听叔叔的话小卓,你回去告诉小星,你们千万别想办法救我,你们不要问为什么,你们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回去我只要你们好好的活着,耐心的等候,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为什么啊?”

“小卓,你从小就听话,什么事都做得好。叔叔这次求你了,你回去告诉小星,让他听话,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不要问,就安心的等消息就行了”,汪大同异常的激动,抓着李卓的手越来越越紧了。

“可是,叔叔,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

“小卓!”汪大同很激动,盯着李卓的眼睛说道:“小卓,叔叔是看着你和小星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好,知道你愿意为了我会尽一切努力的,可是我不能害了你们啊,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反而对你们不利啊。”

“叔叔,我……”

“小卓,算叔叔求你了”,汪大同说着,就要跪下去,被李卓赶忙拦住了。

“叔叔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汪大同盯着李卓看了几秒钟,这才下定了个决心:“小卓,你真要问,叔叔就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小星,而且还要保持冷静,规劝着小星,不要让他做出傻事”。

李卓闻言,赶忙点了点头。

“这是有人做的局,是有意冲我而来的,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图汪氏集团,而且还要把我们父子赶尽杀绝,他这一手是借刀杀人。如果你们不来救我,最多判我一个人的刑,我一个人坐牢。可如果你们花钱托关系走后门的话,就又着了别人的道,等你们把钱花光了,他再告你们行贿,到时候你们就犯了行贿罪,最终我们会落得人财两空,爷几个全部坐牢”。

“怎么……怎么会……这样”,李卓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大的隐情。

“记住我的话,回去后一定要劝住小星,让他什么都不要做,谁也不要求,只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小静和宁宁,然后耐心的在家等消息,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汪大同饱含期待的交代着李卓。

“我记住了叔叔,那个……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我不知道……”汪大同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回去后再叮嘱小星和小静,我交给他们的东西,一定要在我死了之后才能打开!”

“叔叔,你?”李卓听到汪大同近似遗言似的话,感到脊背都阵阵发凉。

“孩子,别吃惊,我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保不齐我过几天就出去了呢”,汪大同看李卓的脸色都变了,对他安慰道。

“哦……那我……”李卓指了指外面,意思要告辞。

“嗯……去吧,免得警察起疑心”,汪大同交代完事情,心情轻松了许多,看着李卓离开的背影,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容。

出了厕所,李卓未搭理站在门口的警察,径直上了二楼。尽管汪大同交代不让他再托关系,但既然来了,李卓还是想见见马杰,哪怕是让他关照点汪大同,让他吃顿饭喝杯水什么的,也算是自己尽了点绵薄之力。

由于刘长江没有分管公安,所以李卓与马杰并无过多交情,但马杰曾是刘长江的下属,刘长江任副市长后,马杰来找刘长江“汇报”过几次工作,刘长江请朋友吃饭时,也曾将马杰叫过去列席,所以李卓与马杰也算是认识,有着数面之缘。

李卓来找马杰之前并未向刘长江汇报,毕竟这次来只是摸摸情况,他打算等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再请刘长江帮忙,这一趟是个人行为。

李卓来到马杰的办公室时,马杰正一个人仰躺在椅子上抽着烟,凝神思考着刘长江暗示的话。突然看见李卓推门进来,立即从椅子上弹射了起来,迅速将烟掐灭,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作出了恭迎刘长江的架子。

看到马杰的反应,李卓吧唧了一下嘴巴,意识到自己犯个常识性错误,来之前没得提前打个电话说明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看样子马杰把自己当成刘长江的开路先锋了,但事已至此,只好随机应变一下。

“马队长,辛苦啊”,李卓伸出手去跟马杰握手。

马杰一边握手,一边向李卓身后张望着,并没有看见刘长江的身影:“李主任辛苦,那个……刘市长没过来?”

“哦……是这样,本来刘市长已经到门口了,可是突然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要办,让我先过来了”,李卓想了个借口,反正你马杰又不是刘长江的秘书,他的行踪也只有我最清楚了。

“哦,那欢迎李主任代表刘市长来视察我们经侦大队”,马杰听说只有李卓一个人过来了,心里不由得轻松了许多,一向喜欢主动向刘长江“汇报工作”的他,今天居然有点不想见到刘长江。将李卓让到座位上后,马杰为李卓泡了一杯茶。

“李主任此行要代表刘市长作何指示啊?”马杰给李卓散了根烟。

“也没什么事,就是顺道从这儿路过,这不眼看中午了吗?刘市长本想叨扰你一顿,结果还接了个电话走了”,李卓不敢公然抬出刘长江的名号让马杰去照顾汪大同。

李卓说完后,“顺道”这个词在马杰的脑海里飘荡起来,不由得仔细揣摩起来,有事就是有事,没事就是没事,怎么会“顺道”呢?另外,刘长江身为副市长,根本不差他这顿饭,他请别人吃饭时把自己叫过去结账都算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又谈的上“叨扰”呢?

官场很奇怪,官场中的人更奇怪,什么事儿都不明说,什么事也不明问。上级喜欢“暗示”,下级就喜欢“揣摩”。然而,正是这暗示与揣摩,才能将官场显出些味道来,否则就成了黑社会的约架。

“那个……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李卓拿捏着张了嘴。

正端着茶杯思量着的马杰心里略咯噔一下,看来要谈正题了。前天晚上刘长江将自己约出去暗示了他跟汪大同的深仇旧恨,这才一天,就派秘书来问报仇的结果,这也催的太急了。刘长江对自已有知遇之恩是一回事,可替他弄死汪大同是另一回事,报恩当然没问题,但也不能因此而染上人命案啊,别说弄死汪大同了,就是在审讯期间出了意外,手上宅了些,让汪大同受了伤,出了血,自己都脱不了干系,要是情况严重些,头上的乌纱帽都难保。没想到刘长江居然这么急,才隔了一天,就派他的秘书来探听结果,真是难煞人了。

“这个……李主任你说”,李卓在市政府办没有具体职务,叫他李主任,是因为他的职务是主任科员。

“有个姓汪的亲戚犯了点事,被弄到你这儿了,看能不能关照关照?”李卓用了个糊涂的说法,只说“有个亲戚”,没说是谁有个亲戚,留下的悬念让马杰去猜。不用想,马杰肯定会认为是刘长江的亲戚,想方设法去关照好。

糊涂,是官场的另一门学问。说糊涂,装糊涂,写糊涂,总之,糊里糊涂。

李卓的话的重音在前半句,可马杰却听成了后半句,重点揣摩这四个字“关照关照”。

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就在于同样一组词,同样两个字,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说出来,就有着不同的含义,就“关照”二字来讲,在不同的环境下有着截然相反的意思。

“这个……”马杰犹豫了一下,他犹豫的是刘长江催的太紧了,连点想辙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是有点难度,不过谁让是亲戚呢,还请马队长多多关照,但也不会让马队长太为难,职权之内略加关照就行了,人老了,还患有糖尿病,怕折腾的太狠了出什么意外”,既然已经张了口,李卓就扯虎皮挂大旗,为了自己的兄弟,李卓硬是对马杰直言不讳的提出了照顾汪大同的要求。

李卓的话让马杰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他提出的“职权”二字让马杰不住的揣摩着,没有刘长江,马杰就没有“职权”可叹,李卓的话显然是在暗示他不要忘恩负义,甚至李卓还给他指了条道,糖尿病,显然是在暗示他可以利用汪大同的这个病情做篇文章,比如,在稀饭里加糖,不让他吃饭等,在王大同的病情上做文章等。马杰非常后悔当时为了图提审方便,没有直接把汪大同送到看守所,否则也不会有这么一档子事,现在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马杰又给李卓扔了根烟,他想多套点李卓的话,好给自己如何来“关照”汪大同把握好尺寸。想到这些,马杰突然张口问道:“李主任,我听说刘市长和汪大同当年是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什么女人,我……我不知道啊”,马杰突然说了一句没有头脑的话,让李卓骤不及防,汪大同跟刘长江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杰干了多年的警察,从李卓突变的表情上看出来,他确实不知道刘长江跟汪大同之间的陈年旧事,心里默叹了一下,又一个忠诚的笨蛋。刘长江让他来督办我,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恶的潜规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李卓作为他的秘书,连这等事都不知道,虽然称职,却是个悲剧。

“我该不该告诉他呢?告诉他吧,万一让刘长江知道了吃罪不起,不告诉他吧,目前这件事这么棘手,自己迫切需要一个能非常了解刘长江意图的人,李卓就是最佳人选,想要他透漏消息给自己,首先得取得他的信任,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马杰盯着李卓的脸,考虑着要不要告诉李卓。

最后,马杰决定告诉李卓,毕竟弄死汪大同是件掉脑袋的事,比前途更重要,没有刘长江的明确表态,自己绝对不能轻易对汪大同下手,即便最后迫不得已要下手,也得搞点证据,将来能够证明是刘长江示意自己干的这件事。

马杰给李卓续了杯水,趁着这个功夫,他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然后关紧了办公室的门,这才向李卓说道:“李主任,你就明说了吧,刘市长想让我怎么做?”

听到马杰又一次提到了刘长江,李卓更觉得异常了,官场里一贯喜欢用暗示,马杰突然用起了明语,这就更加说明了刘长江与汪大同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马杰直接将问题撂了出来,就是想从他这儿讨个明白话。越是这样,李卓越发的谨慎起来,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道:“马队长想哪儿去了,刘市长什么也没交代。”

“真的没有吗?”马杰一边问,一边观察着李卓的表情。

“真的没有”,这倒是事实,李卓回答的很坦白。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马杰狠狠的吸了口烟,将前天晚上刘长江“暗示”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卓。

听马杰将话讲完后,李卓被惊呆了,嘴里一直感叹着两个字:“天呐……”,没想到自己老板和汪大同还有着这样一段故事,更没想到的是,刘长江居然“暗示”马杰,要他想办法弄死汪大同。看来,汪大同的预感都是真的!

马杰看着李卓的表情,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个李卓确实不知道刘长江跟汪大同之间的陈年旧恨,只是受命而来督促自己办事的,现在他知道了这事儿,就跟自己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了,要弄死汪大同,你李卓也得是我的同伙,如果你不想参与,我马杰更有理由推脱。

刚得意了没几秒钟,马杰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万一他回去请假了怎么办?他两头不得罪,回去一请假躲开了,全当什么都不知道,最终还得自己但这个责任。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

马杰的话让李卓豁然开朗,明白了汪大同沦落至此的来龙去脉。看着马杰变幻不定的面孔,自己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从各自口中吐出的烟雾让两人互相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两个小人物的命运在大人物布置的迷局里跌宕起伏。

李卓从机要室领了一份文件,一边走一边看,忽然问道一股熟悉的香味,不由得抬头查看,却见齐帆正站在文印室的门口,弯着腰拿钥匙开门,穿着牛仔裙的屁股翘挺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把。

李卓四下看了一眼,时间尚早,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刚要伸手去摸,却被齐帆猜透了他的意图,脸色一红,却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正经的向李卓打起了招呼:“李主任早上好。”

听到齐帆如此正式的说话,李卓不由的愣了一下,嘴上也条件反射的用语言正式口气回答道:“齐科长早。”

打完招呼之后,二人都觉得很尴尬,官样话语将两个人的感觉生生的拉出了一段距离。李卓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未说话,对齐帆点了点头上了楼梯,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齐帆看着李卓的背影发了会呆也进了文印室。

回到办公室后,李卓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一并朝刘长江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忆昨天马杰说的那些话,心里捏了把冷汗,得亏当时没有直接去找刘长江,否则还弄巧成拙了。

李卓走进刘长江的办公室,刘长江正凝神站在窗户前吸着一根烟,看到李卓进来,刘长江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想起了孙海银告诉他的事,于是想试探一下李卓,看他跟齐帆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翻阅起李卓拿过来的文件在需要签批的地方签上意见。

李卓看刘长江忙碌了起来,就自己找点活儿干,拿起刘长江喝空的杯子,将里面的陈茶倒掉,又取出冰箱里的毛尖,先用降到90度的开水温了一下杯子,然后将毛尖放到冲茶器里洗了一下,然后才将茶泡上,泡开后将茶倒进了刘长江的杯子,端到了刘长江面前。

刘长江一边签批着文件,一边瞅着忙和这些事的李卓,总觉这个年轻人还是非常优秀的,是个难得的助手。虽然年龄不大,但做事有板有眼,很是用心。就冲茶这件事来讲,他原来用过的人都不及李卓细心,往往是将茶叶直接放进杯子里,然后水一开就倒进去,那样的结果是甭管多好的茶,冲出来都一个味儿,苦。可李卓偏偏与齐帆搭上了关系,让刘长江就产生一种卡了刺的感觉,如鲠在喉,心里甭提有多遗憾了。

领导选秘书跟年轻人选对象差不多,甚至比选对象还苛刻,选对象多数靠感觉,只要心里喜欢那个人就行了,对人品才学要求并不高,而选秘书却讲究的很,不仅德能勤廉文武才识都得是上上之选,还要有悟性、有智商、有情商、有颜色、有模样、有口才等等,基本来说,能够进入到厅级干部视野的秘书,即便达不到人中龙凤,也得是凤毛麟角。

李卓基本上具备了这些条件,甚至在文字功底上还要比其他领导的秘书要强一些,但他偏偏跟齐帆搅合在了一起,这样刘长江很郁闷,人才难得,美人更难舍。

刘长江见李卓忙完了,于是停了笔,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李卓坐下。李卓没有坐,站着听后他的吩咐,没有一定级别的人是坐不得那把椅子的。

“刘市长,有什么吩咐?”李卓的态度很恭敬,以前是苦于跟刘长江的关系贴近不了,现在知道了他与汪大同之间的积怨,以及他在暗示马杰对汪大同下手后,李卓下意识的要保持甚至是拉开与刘长江的距离,因此,嘴里说的话虽然恭敬,但是很有距离感。

刘长江喝了口茶,由于事先温过杯,又用冲茶器洗过茶,味道确实不错,凭口感就能判断泡茶者手头上的功夫。刘长江很满意,放下茶杯后,向李卓问道:“谈女朋友了吗?”

这是刘长江第一次主动询问李卓生活上的事情,也是领导关心下属,愿意跟下属接近的一种常用方式。

李卓有点感动,刘长江能这么问,说明他是想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但他还是对刘长江保持了足够的警惕:“谢谢刘市长关心,有女朋友了,在日报社工作。”

“哦?”李卓的回答反倒让刘长江感到意外了,既然李卓回答的这么坦荡,说不定他跟齐帆还真是普通朋友,按理说他们都是年轻人,还都在这栋楼上上班,一起出去吃饭唱歌也是件常事,但毕竟都是年轻人,干柴烈火的,时间长了说不定就擦枪走火了,这种事必须防患于未然。

刘长江决定再八卦八卦:“叫什么名字?负责那一块儿的新闻啊?”

“王若琳,负责本地要闻,上次咱们去新城区调研项目建设的时候她也去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个头高高的,瘦瘦的,扎着马尾辫,她还采访您了”,李卓突然想起上次去新区调研的时候,王若琳还跟着做了采访。

“哦”,刘长江想了起来,当时是有一个漂亮的女记者采访他了,没想到她会是李卓的女朋友,“我得批评你了,竟然不向组织汇报”。

“呵呵,您比较忙,这点事不敢打扰您”。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刘长江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来。

“这个暂时还没考虑,也轮不到我们做决定,我们两家是世交,这事儿得由爸妈做主了,我们俩个服从爸妈的安排”,突然被问及婚姻,李卓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李卓的举止神色并无异常,而且提起王若琳的时候,脸上满是幸福。刘长江一边跟李卓说着,一边回忆着王若琳,女孩长的挺高,气质也很好,就是有点单薄,除了没有齐帆丰满,长相还要比齐帆出众一些,估计李卓与齐帆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想到这些,刘长江难得的跟李卓说了句贴己的话:“好好干,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提了正科,又在大机关工作,再历练几年下到县里去,当个副县长都没问题。”

李卓听了刘长江的鼓励,表面上很激动,可心里却越来越警惕,刘长江怎么会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难道他听说自己跟汪星是好朋友故意来试探情况的?看刘长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李卓向他略一鞠躬,转身出了刘长江的办公室。

如果马杰没有告诉他那番话的话,李卓这会儿一定会高呼几声万岁,觉得刘长江这人真是不错,不仅关心自己的婚姻问题,还关心自己的政治前途,能跟着这样的领导,也是难得的机遇。可一想起他要将汪大同置于死地的目的,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表面温文尔雅的刘长江,内心居然如此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李卓为汪大同的命运感到担忧。他从小在汪大同家蹭吃蹭喝,每个十天半月,汪大同还会专门交代保姆给他们这帮小家伙做一桌好吃的,买的文具、衣服、玩具,从来都是一人一份,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积淀下来,汪大同就跟自己亲叔叔似的。还有自己的前途,跟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领导,前途真是渺茫的很。

李卓也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刘长江心狠手辣,对人痛下杀手,不留余地,免不了有一天会犯事,会被人盯上,一旦他翻了船,自己也要跟着遭殃,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己是他的秘书。

秘书是个很尴尬的职业,或者准确的说,是个非常狐假虎威的职业。在某些时候,秘书可以代替领导,替领导行驶职权,而下面的人,也把他当做领导的替身,说话客气,态度恭敬。可一旦这个领导下台了,秘书就成了丧家犬,不仅不被人重视,还会被人痛打落水狗,而且因为身上打着前任领导的烙印,很难再被其他领导起用了,如果没有大的际遇,这辈子基本上就这样了。

李卓暗自思忖着,刘长江心术不端,做事残忍,对一个不是官场上的人都下如此手段,可见其心胸是多么狭窄,跟着他时间久了,自己必受其牵连,等汪大同的事情一办结,要立即想办法调离,否则后患无穷。

想完这些,李卓又想起了汪星,他正焦急的等待着消息。李卓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跟汪星说起这件事。想起汪星,李卓又想起了汪大同交代的话,儿子要想尽一切办法救爸爸,老子又千方百计的交代不让救,自己的领导要置汪大同于死地,得到指令的马杰还在动着心眼拉他下水,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脑海里乱糟糟的,李卓静不下心来,站起来点根烟踱了两步,还是无济于事,想出去转转,可刘长江还在这儿坐着。走也走不了,静也静不下,李卓躁动的跟关进笼子里的猴子一般。

正焦躁着,突然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本佛经,《清心咒》,是前不久王若琳去五台山旅游时专门给他带回来的,让他没事的时候多读读,以达到修身养性的作用。

李卓耐着性子坐了下来,从电脑上找出僧人们吟唱《清心咒》的视频,然后拿出一本稿纸,翻开经书,一边听一边抄,希望通过听经、抄经的方式让自己静下来。也许是经文起了作用,李卓抄了不到半页,刚刚那股焦躁就渐渐的消散了。感觉心静之后,李卓停下笔,仰躺在椅子上,一边听着耳边回荡的经文,一边跟着哼唱几句,心神越来越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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