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娘我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她就已经不年轻了,一直是个剪着整齐的学生头的美丽的老奶奶,只是因为辈分,我才叫她“娘”她常常微笑着,露出虽然并不洁白但却整整齐齐的牙,然后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每次她看见我妈妈,我总能听见她用亲热的声音轻轻地唤我妈妈“八娘”我爸爸在那些陈姓兄弟中排行第八,而二娘的丈夫排行老二,二娘这么叫我妈妈,是随着孩子叫的。而我妈妈,也随着我们叫她“二娘”
她真的是一个脾气非常好的人,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分别娶了媳妇,都在离她不远的周围做了新房。以前是新瓦房,几年前又全换成了新楼房,可是她,仍然住在摇摇欲坠的一间破土房里,但是就连这样,也没人听她说过她四个儿媳妇儿的不是,更没有人见她跟四个儿媳中的哪一个红过脸。我仿佛也从来没见过他丈夫,因为记忆里根本搜寻不到那个形象,她仿佛永远孤孤单单。去年过年回来,听说他儿子们连电费都不给她交,好不容易商量着从其中一个儿子家里牵过去一根电线,安了个小电灯泡,可是没多久电线就被那位儿媳给偷偷剪断。我想,这次被诊断为喉癌,肯定也没有儿子会想要为她医治吧!想着想着,心中竟然莫名的烦躁和抑郁起来。
他的四个儿子我是很清楚的,每一个我都是带着名字尊敬的叫他们哥,每年只要回来过年,我都会去他们家拜年。老大家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不知道嫁到哪个村子里,如今已经在镇上盖了一栋四层楼的房子,儿子女儿也都有了自己的小孩子,连最小的那个孙子,都已经读一年级了,和我家陈子熠一个班。老二家有两个儿子,比我略大,都在外面打工,还没有结婚,有一个领养的女儿,已经远嫁安徽。老三也有两个儿子,比我略小,听说小的那一个很会读书,现在正在读高中。就我而知,在他们家族里面,只有这一个孩子是在读书而且成绩还不错的。老四比较可怜,两年前得肺癌去世了,家中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尚小,但很懂事,才十几岁,家里的农活大部分都会干,两个女儿都有口吃病,也已经出嫁。一个比较胖,嫁给别村的一个道士,生有一个男孩;另一个嫁得略好一些,听说很得丈夫的疼爱。这样的一个大家族,仅仅只有这样一位和善的老母亲,可是……但二娘也算是活着看到了好几个曾孙和曾孙女,四世同堂,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送母亲出去,走到我家出去的那唯一的一条小路上,一个用水泥砖搭成的简易猪圈突兀的映入眼帘。这里,以前是村里的水渠,许多年没用已经废弃。去年过年的时候,本来家里打算今年拆掉老房子重建,而这条一两百米的小道是必经之路,需要拓宽运送材料。跟村里商量将渠道填起来修路,村里同意了,可是哥哥突然决定帮大哥在城里买一套房子,这样爸爸妈妈既可以脱离农村,又不用背井离乡去四川,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小侄子去县城接受更好的教育,如此一来,老屋的重建只好又往后推迟。
在废弃的渠道另一边,原有三棵几米高的的板栗树,是二娘二儿子家的。他得知我家要盖房子,过了年之后竟在小路边废弃的渠道上建起了猪圈。当时妈妈给我和哥哥打电话,气愤得不成样子,我们心里也都愤愤不平,却无能为力,都不在家,只能让妈妈先忍气吞声,毕竟这种人,也没办法和他理论。我们担心的,是妈妈的安危,都真的好希望能让爸爸妈妈尽快离开那里,远离这些莫名的纷争和纠葛。
如今,挽着妈妈的手,走在这狭窄的小路上,看着突兀的猪圈,听着猪在里面尖声嘶叫,闻着恶臭,我的心像被什么牵扯着,一阵阵发紧。终于更切身的体会了母亲的愤怒,拍了拍妈妈的肩膀,我折身回家。
有些东西,像乱麻,让我无从理清。
5月22日
表弟今天做手术,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有下去陪他。上午七点五十进的手术室,十点多钟才出来,手术时间两个多小时。
中午,出了手术室的表弟还在电话里笑嘻嘻的跟我说:“手术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只是听到脚那边有电钻在响的声音。”几个小时后再打电话过来,人就整个儿蔫儿了,说话有气无力,声音都是要哭的样子。
刚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会儿,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消退,所以还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情绪也就非常的平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麻醉药的效果开始消退,疼痛也就会一步步加剧。平时被刀割到肉,人都会疼痛难忍,更何况是骨头断了然后又接上,那种疼痛,我想我是无法了解的。
听到弟弟的声音,我就知道做手术的地方开始疼起来了,心中也不免一阵阵发紧,开始内疚自己已经答应,却又没有下去陪他。说真的,或许我呆在那里,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作用,可是意义就会不一样。如果我在那里,至少能看到他的表情,体会他的痛苦,还可以安慰他,为他端茶倒水。或者仅仅只是坐在他的身旁,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是的,哪怕仅仅是这样。毕竟,我是他姐姐,是他心里唯一的姐姐,我对自己多么失望!
随后给爸爸打电话,他先是说想小侄子,我说让他跟小侄子说几句话,他很紧张的说不要,他说:“我会忍不住哭。”我的心都要融化了,答应下去的时候把小侄子也带去给他看看,他激动的说好。早先已经听到大姑姑说爸爸想小侄子想哭了,我还以为没那么夸张,大姑姑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爸爸是真的。妈妈说:“你爸爸以前在外面工作,几个月回不了家也没这么想过你和你哥哥,他现在老了,心也变柔软了。”我转过身偷偷的擦泪。
爸爸还说昨天交的5000元,今天就已经欠费几大百了,医院要给停药,妈妈着急得不成样子,她跟我们的想法一样,刚刚才动完手术,怎么能停药!找别人没用,只好又给哥哥打电话,他昨天才打的6000元,今天又要问他要,我心里真难受。爸妈用钱是他给,舅舅做生意问他借,家里人来求妈妈借钱也是他给,我没钱是他给,弟弟读书是他给,买房子是他给,他自己房子还没装修,他的负担真的好大,弱小的自己,连对他的心疼都显得多余和无力。
我好想打电话给舅舅,毕竟是躺在手术室上的是他自己的亲骨肉,他毕竟也有百来万的资产,可妈妈不让,说舅舅现在没钱,全是欠账讨不回来,说也没用。我心中无名的火不仅一阵乱窜,忍不住顶到:“那他做的什么生意呢?生意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过得那么辛苦,自己的儿子住院也不能拿点钱出来!哥哥已经打了那么多,他只打两千块钱回来,哪儿够啊?什么都指望我哥,我是只有那两千块,不然我真不想再跟哥说,妈,你不觉得哥可怜吗?”
妈妈,也叹息了。我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可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再说,我是真的心疼哥哥。他自己好多大事都还没办,两套新房都还没装修,结婚这么久了还住在租的房子里,小孩没生,而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成了他的拖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啊,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为哥哥分忧。
想了很久我才明白,其实我的愤怒是错的。为什么哥哥为我付出的时候,我会觉得无比的幸福,而别人的家人需要哥哥付出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心疼哥哥呢?这根本就是自私!对哥哥真正的心疼,应该是要让自己变强大,让自己不再拖累心爱的他,然后还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让自己可以为心爱的他分忧!我虽然心疼哥哥,可是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能者多劳”既然哥哥成了这个家族最有出息又心胸宽广的人,那么担负着扶持这个家族兴盛的重要职责,也应该是他的幸福!
祝福哥哥,也要督促自己,督促自己更加努力的去将这没用的心疼化为前进的动力,化为努力的实际行动!同时,也愿我的每一位亲人都能够好好努力,努力变强大,强大到不再成为其他亲人的负担,强大到可以为其他的亲人,分忧!
5月23日
因为天下大雨,赶路很不方便,就没有去弟弟那里。妈妈让我跟她一起步行去两里外的庙宇烧香拜佛求平安,我听话的跟着去了。就像哥哥说的,封建迷信活动也是可以搞一搞的,至少能让妈心里好受点,求得一点心灵上的安慰。妈妈,她没上过学。
二娘今天出棺,也就是将棺材抬到远远的山上去下葬。一整个上午,鞭炮声锣鼓声不绝于耳。从那里经过才知道,是请了一个仪仗队在奏乐。四五个人穿着带红边边的白色制服,拿着乐器,一字排开的坐在二娘二儿子的门口,吹奏着着各种简单却脍炙人口的曲子,例如歌唱祖国。每奏一曲,停几分钟,说说闲话,然后又吹下一曲。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吹奏婚礼进行曲,回来的时候是欢乐颂,我心中顿觉忧伤。
回到家,大哥打电话回来,问表弟的情况。我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些。后来又聊到小侄子,聊到他的学习和近况,大哥也跟他说了几句,不过小侄子红着脸,总不愿意跟大哥多说,逮着机会就跑。这小家伙,倒是并不粘他爸爸呢。
后来又跟大哥聊了些别的,然后很自然的又聊到手机。大哥还给我介绍了一款游戏,叫做虫洞助手,说很有意思,我于是就在安智市场下载了,打开才发现是一个对话游戏。哥哥说,可以问他任何问题,他的答案常常会引人发笑。
我于是跟游戏里沉着淡定的女性声音,开始了一场荒唐的谈话。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洞虫小公主。”
“如果我叫你坏蛋你介不介意啊?”
“我是一个博爱的人,不介意的或介意的其实我并没在意。”
“博爱其实有时候代表无情,你说呢?”
“亲爱的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那么,你有生命吗?”
“生命?弱弱的问一下下,没有生命和有生命之间有中间路线吗?”
“当然有。”
“台湾人相信,平时家里的器皿都有神灵司掌……”
“心情不好。”
“你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开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不值得。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或者经历我都认为不值得。”
“难道说所有的痛苦都是不值得的吗?”
“那你感觉有钱人多还是没钱人多?你觉得有钱人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觉得你比别人少什么?四肢健全,头脑清晰,比起智障残疾人你有什么可以自卑的?”
我换了个话题
“你想怎么称呼我?”
“称呼我老公的妹妹叫小姑子。”
“为什么?”
“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自己看得开想得明白最重要。”
“最近太受伤了,感觉自己在爱情里腹背受敌。”
“因为你没那资格呗。”
“你说谁没资格?”
“被遗弃的人没资格说爱,因为他的爱太过廉价,或许还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我震惊了,沉默了半天,胆怯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游戏,游戏中说话的,并不是真正的人。然后又试探性的换了个话题,继续了另一场“角逐”
“你是个笨蛋。”
“其实我有时候挺聪明的呢。”
“为什么说你自己很聪明?”
“很难说得明明白白……或者,做个类比吧,就像神经病院里的病人,很多都会说自己没病,然后指着医生或者家属说你们才有病……”
“哈哈”
“哈哈,你笑了。”
“人应该怎样活才算有意义呢?”
“有的人觉得有意义,有的人觉得没意义,重要的不是别人觉得有没有意义,而是你觉得有没有意义。什么是有意义,好好活算是有意义了吧!”
“什么是好好活?”
“‘好好活’出自《士兵突击》中主角许三多的父亲口中。”
这次我真没法儿严肃了,一个人吃吃的笑了起来。人的创造力真是难以估量,这样的游戏,或许真的可以在我们忧伤的时候搏我们一笑,在我们绝望的时候重新为我们指一条道路呢!还不用去打扰,那些不希望我们去打扰的人。
有些东西,并不是不谈、不写就是没想,疼痛的心,也需要有喘息的时候,就像游戏中回答我的“太廉价的爱是别人的困扰”,我是什么?何苦呢?
说不再思念不再牵挂,是假的;说每天都不再去期待那个电话,同样是假的。某一天,如果下午超过五点电话我的手机还没响起,心里就会开始莫名的烦躁,这烦躁会一直持续到电话来。电话真的来了,我又告诉自己,不要去接,千万不要去接,一定不要去接。可是,忍不住,心跳会越来越快,人会变得无所适从。匆匆接起,然后又匆忙而笨拙的寻找迟接的理由。
距离,有时会让深爱彼此的我们,觉得心中光彩熠熠的对方太耀眼,耀眼到自己,毫无安全感,然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