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畔扬起,勾出一抹冷笑,指尖按于书卷,硬生生将那书卷按穿,他轻眯了眼:不辞而别?五年不见,果然越来越大胆了。
小厮瞥一眼窗外,见外面依次亮起长明灯。他记起老夫人的嘱托,小心着道:“公子,时间不早,您该歇息了。太医说了,您不能熬太晚,不然有碍身体恢复。”
牧云凉只得松了手,将书卷放下。
小厮忙接过来,为他放回原处,又替他取下裘氅,叠整齐放好,张罗着服侍他睡下。
牧云凉将躺下之际,透过素净的窗帘缝隙,隐约见外面一片通明,不由奇道:“长竹,今晚京城可有什么安排,外面为何这般明亮?”
长竹正为他放下床帏,闻言手上动作一滞,忙不迭寻着借口:“是、是有灯会。”
牧云凉不说话,只淡淡地瞧着他,眼中蕴着似笑非笑之意。
长竹心里发虚,不敢与他对视,慌着又解释道:“这几日冬闲,又要过年,皇上颁了诏书说举行灯会热闹一下,带动新年气氛。”
牧云凉平静着,缓声着:“长竹,你不是第一天在牧府,你知道对我说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长竹骇得面色如土,当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不是有意骗你,是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说的……”
牧云凉眼底蕴着浅淡的笑,却是不怒自威:“长竹,窗外为何这般明亮?”
长竹将头磕在地上,磕得额际渗血,低声泣道:“骠骑大将军方晗遇袭身亡,皇上下诏以国礼葬,长明灯七日送英魂。”语毕,俯首于地,不敢看自家公子此时的神色。
许久,他见牧云凉无甚动静,心中犹疑,忐忑着觑向对方,却见牧云凉半靠着床头,勾唇笑了。
牧云凉笑了,笑出了声:“好一出死遁之计,她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我?五年不见,果然长进了。”
长竹听如此说,反倒松一口气,天晓得他刚才说出那句话时,心里怕得多厉害。太医说了,牧云凉伤在心口,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恐引得伤势复发。察言观色,见牧云凉无甚过激反应,他放了心,爬起身,轻轻垂下床帏,道:“时间不早了,公子歇息吧。”
待长竹退出,反手合上房门之后,牧云凉再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在素净的床帏上,他按着心口,面容痛得扭曲。
挣扎着下床,他扶着桌椅行至窗畔,将窗帘拉开。只见外面灯火盈目,高树上悬挂道道白绫,上书一行行醒目大字“骠骑大将军方晗归来兮”。
夜风一吹,漫天白绫翻飞。
牧云凉痛得忍不住,低呼一声“方晗”,又呕出一口鲜血。
心口伤处崩裂,鲜血再次汩汩而出,染透白色中衣。他眼望窗外白绫,靠着窗畔,慢慢倒了下去。
一座寂静少人的山,一座朴素简单的院落,一条可供人舒服躺卧的青藤长椅,一位懒散悠闲的翩翩公子。
日头高照,阳光灿烂。
翩翩公子躺卧在这舒服的长椅上,头枕着手,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僮仆斜他一眼,语气中有不满:“公子,你要闲到什么时候?该开张赚钱啦。”
彭古意伸手接住一只翩然而下的落叶,覆于双目之上,悠悠然道:“急什么,钱又跑不掉,我们想什么时候赚还不是手到钱来?”
僮仆撅起嘴,索性向前拉扯他:“公子,你怎么能懒成这样?想当初,我们可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病患不溜过任何一个可赚钱的机会。”他将彭古意使劲往外拖,“现在,人家黄金都摆在了门外,你却迟迟不起来医病,你懒死算了。”
彭古意拍开他的手,叹道:“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我们的,纵使我们努力赚了再多,还不是一转眼全送了人?”他又躺下,晒起太阳,“依我看,不如乐天知命,享些清闲日子。”
僮仆气得直跺脚,不再征求他的意见,转身跑去将院门打开,指向他道:“我家公子就在院里,你们进来吧。”
彭古意顿时头大:“哎哎哎,我什么时候同意医病了。”
家属抬着病患涌入院中。仿佛遇见了救星,众人围向他,连声道:“神医,你千万救救我家老爷。我们家不差钱,要多少都给。”
彭古意翻身自躺椅上跳下,忙闪在旁边,伸手制止众人的靠近:“停!”他打量一番头上戴白布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好笑道,“人还没死呢,你们急着戴哪门子的孝。”
病患儿子模样的青年行出,抹着泪解释道:“是一位大将军死了,皇上下诏以国礼葬,全国上下戴白,长明灯七日不灭。不遵守的人家,可要罚个倾家荡产。”他看一眼彭古意无全身无半点白色的衣裳,忙压低声音劝道,“我说神医,虽然你这里地处偏远,但保不准被查到,还是快点戴上白布燃灯火吧。”
彭古意摊摊手:“又不是我家死了人,我才懒得戴白。想罚就罚呗,反正我已经倾家荡产了。”他招招手,“病人抬过来,我诊断下病症。”
众人忙将病患送过去。
彭古意手法熟练地诊完病情,取来药箱,准备下针医治。点燃灯火,灼烧银针的间隙,他随口问道:“是哪位大将军死了,竟然要国葬?还全国戴白燃灯,好牛逼啊。”
那青年答道:“还能有哪位?打仗超厉害的那个女将军,据说百战百胜。常在河边走,这次掉河里了。”
彭古意动作顿住,抬眼看他:“女将军?”
青年点头:“对啊,骠骑大将军方晗。”
“啪”的一声,彭古意手中银针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