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刚下了一场雪,入冬的第一场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雪停后的这两天格外冷。
婉贵妃端着热气腾腾的人参粥,拖着曳地宫装,披着白狐裘,娉娉袅袅地行入御书房中。她将粥轻放在旁边,行至风常洛身后,为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肩,温婉道:“批了大半日折子,皇上歇会吧。臣妾做了人参粥,皇上趁热喝,能驱些寒意。”
风常洛将折子推在旁边。婉贵妃取来人参粥,捧着递给他。风常洛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眉头轻锁,心事重重。
婉贵妃笑着劝解:“皇上可还是为三妹担心?三妹武功那么好,千军万马中闯过来的,定能安然无恙。”
风常洛锁着眉,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些乱臣贼子狗急跳墙,不知会做什么事出来,三妹只带几名随从在外,朕实在放心不下。”
福亲王暴毙,亲王党瞬时土崩瓦解,被下入狱中听候发落。但这些日子,先是牧云凉伤势严重,岌岌可危,接着方晗挂印离去,不辞而别。风常洛伤了左膀,失了右臂,着实焦头烂额,一时没顾得上狱中的亲王一党。
不料,这些乱党趁隙买通狱吏,竟从狱中脱逃。现在还未被缉捕归案。
风常洛呷一口清粥,眉头皱得更紧:“他们若是逃命倒还好,怕就怕这些亡命之徒逃狱之后不走,反来报复,那么三妹处境可就危险了。”
牧云婉为他整理着书案上散乱着的书籍折子等,柔声道:“皇上宽心,三妹吉人自有天相。”
风常洛捉了她的手,沉沉思索:“云婉,你说我和老二是不是过分了?其实,她嫁彭古意也不错。”他长叹一声,“只是这么多年,老二哪里能放得下?”
牧云婉轻叹:“云凉看起来凉薄,好像凡事皆不放在心上,其实心比谁都沉,一旦认定,执拗得九头牛拉不回来。他对小晗……”
“皇上,皇上——”一道哭喊声打断她的话,有人自外面连滚带爬地冲至门外,伏地哭得哽咽。
风常洛起身,见是他派遣出京支援方晗的羽林卫,不由心底一沉,出了房门,威赫道:“何事惊惶?”
那羽林中郎将顿首哭道:“皇上,卑职救将军去迟,将军她,她……身亡了。”
风常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牧云婉忙搀住他,白着脸色出声道:“刘大人,此事可确实了?”
羽林中郎将再顿首:“将军遗体就停在宫外,皇上可亲自辨认。”
风常洛推开牧云婉,重又站稳身子,威严庄重的面容下掩着谁也看不出的情绪。他沉步踏出,一字一句道:“好,朕亲自辨认。”
羽林卫前面领路,风常洛阴着脸负手前行,牧云婉顾得不许多,亦领着侍女跟了过去。
宫门之外,一具森冷的黑色棺木陈列。左边是平西军将士,右边是羽林卫等人,双方皆肃然垂手而立,面色戚色,此刻见皇上行来,唰地一声齐齐跪地。
棺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散出,冲得在场人色变。风常洛冷着脸,探身去看。
牧云婉咬了咬牙,亦跟上去察看。
只是她还未凑过去,风常洛忽地抬手,掩了她双目,哑声道:“别看。”
他招手,让人合上棺木,眼泪几乎落下来。但他是皇上,他怎能在众臣子面前失态,所以他用尽尚存的理智,保持着镇静,沉声道:“拟诏,骠骑大将军方晗,捐躯为国,封忠烈侯,以国礼葬。全国长明灯七日,送英魂!”
一间雅静卧房,一握雅静书卷,一个雅静的人。
牧云凉墨发垂散,身披裘氅,半靠在床头,执一书卷,慢慢翻阅着。房间燃着九连灯,光线轻柔明亮,遍及各处,甚至连角落也被映亮。房中一角摆金兽香炉,龙涎香淡淡缭绕,将房间烘得暖意十足。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牧老夫人的问语柔缓传来,“云凉,醒着吗?娘来看看你。”
得到牧云凉允准后,垂手侍立的小厮忙向前,打开房门,将牧老夫人让进来。
这一次,牧老夫人并没有如以往般拿开他手中的书卷劝他休息,只缓声问道:“这几日身子恢复得如何,药可有按时吃?太医说了,再将养月余就能下床走动。”她目光爱怜而慈祥,替他掩了掩裘氅,轻叹道,“你慢慢养着,不要心急。”
牧云凉点头应下。他本就不是急躁好动的人,所以整日躺床养伤也不见烦闷,倒是不喜有人来扰他,借静养为由,将那些前来攀交情拉关系的同僚尽皆拒之门外。
牧老夫人又殷殷嘱咐几句,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于是也不再多说,末了,只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娘说,别委屈自己。时间不早,娘改日再来看你。”
牧云凉点着头,见牧老夫人即将行出房门,他犹豫着,忍不住启唇缓问:“娘,方晗呢?我这几日怎么没见到她?”
脚步停住,停在门槛旁。牧老夫人未转身,亦未回头,只轻叹口气:“云凉,小晗已经嫁人了,生米煮成熟饭,你……”
牧云凉面色不虞,低头又翻书卷,不急不缓地打断:“天晚了,娘早些休息。”
牧老夫人摇揺头,由丫鬟搀扶着慢慢出门而去。待行至牧云凉看不到的地方,她这才自袖中取出锦帕,沾去眼角泪光。
翻完一卷,又着人取来一卷,他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表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是越来越沉。自从醒来之后,他再未见过方晗,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