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城格外热闹,坊里坊外皆是关于骠骑大将军即将嫁人的传闻。作为一个实打实的纨绔,方晗名声在整个京城都十分响亮,再加上迟迟嫁不出去,更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孩子们成长的教材,呃,反面教材。
一些母亲常这样教育不听话的女孩子:“做女人要温顺贤惠,不然,将来就等着像方晗一样连个婆家都找不到。”
一些父亲常这样教育叛逆期的男孩子:“你再不学无术,将来就等着娶个方晗一样的媳妇,让你每天吓得家都不敢回。”
侯府中的方晗膝盖骤疼,顿觉插满了箭。
而如今,嫁不出去的女将军也终于有人要了,听说那夫婿不仅人长得英俊,而且家财万贯。对于此消息,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吧。消息被证实后,大家的第二反应是傻的吧。敢娶方晗,这人不是脑残,就是脑积水,妥妥傻半截的。
然而,几位因承办亲事曾去过侯府的师傅以手指天,信誓旦旦地表示:彭公子非但不傻,反而精明得很。跟他谈价,我们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于是,大家的第三反应是瞎了吧。要么是这彭公子瞎了,要么是头顶的朗朗苍天瞎了,让这样好的一门亲事砸在了方晗头上。
方晗一心扑在国事之上,对这满城的传言虽然有所耳闻,但并无心思理会。而彭古意……呵呵,侯爷怎么可能让他在成亲前夕听到这种对亲事万般不利的“流言蜚语”。
眼瞅着明日要成亲,方晗忙国事之余,略略考虑一番亲事。忽然,她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到底是谁娶谁?
她出院门,绕了一圈侯府,将布置到最后一个阶段的喜床喜房打量半晌,忍不住问侯爷道:“爹,娶到侯府?”
侯爷正认真地贴大红喜联,也就不回头,应道:“是啊,不娶到侯府娶到哪里?”
方晗不太能理解。她是侯府的姑娘,出嫁自然是嫁到彭古意府上。但彭府距京城太远,待她花轿从侯府出京,再到彭府大约已是五日后,新郎和宾客们早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吧。但眼下,他们又不像是要去临沧城。
若是娶到侯府,那岂不是变成了她娶他?
彭古意从此地经过,听闻两人谈话,见方晗犹疑立刻会意,忙解释道:“我和伯父商量过了,侯府这边宾客繁琐些,去临沧城多有方便,于是将成亲礼定在了这里。伯父说,你自小长在牧府,牧府也算是你的娘家,今晚你到牧府暂作准备,明日一早我去接你来侯府成亲。”
侯爷贴完喜联,又去贴窗花,道:“小晗,若事情处理完,你就尽早去牧府。你牧伯母可高兴着呢,说从小看着你长大,就像自己亲生的一般,能看着你上喜轿,她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方晗踟蹰片刻,点头道:“好。”
相府之日,牧夫人待她的确不错,将她与牧云凉同等相看,不曾薄待过半分,提起两人时常笑着道“他们兄弟俩……”。望一眼即将入暮的天色,她轻叹一口气,道:“爹,那我过去了,晚饭就不在家用了。”
侯爷扬了扬手,叹道:“去吧。女儿入了宫半年才回一次,儿子又身陷牢狱,你牧伯母一个人守着偌大府邸,日子过得很冷清啊。你多陪陪她。”
方晗应了一声,转了门出去。
五年前,那件事之后,她自牧府离开,到西北边关从军。五年后再回,她怕触景生情,也便没再去过牧府。算来,她对牧夫人少尽一份孝心。
在街上转两圈,买了些礼物包好,提着过去,敲上牧府大门:“伯母在吗?我是方晗。”
不多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位端庄的妇人迎上来,虽然风韵犹存,但眉目间已难掩风霜痕迹。她热情道:“小晗到了。我这盼你大半日,算着也该来了。”
方晗将那包钗环脂粉递去,笑道:“戴春林的香粉,丰裕的御封胭脂,色香味一等一的好。伯母瞧瞧喜不喜欢?”
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你这孩子回自己家买什么礼。伯母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用得到这些?不如给你媳妇儿……”她一顿,忙止了话,改口道,“不如给你自己用。”
方晗“噗”地笑出来,顺着她刚才的口误道:“我一个大小伙子用什么胭脂水粉。”
牧夫人无奈地笑:“你这孩子,长成大姑娘了却还跟小时候一样,皮得很。不过也怪我们,那么久愣是没认出来你是女儿身,生生误了你。”
方晗笑着将她搀了进府,边走边道:“伯母哪里话,你看我现在长得多健康多扎实,一个打十个还能保证不吃半点亏。”
牧夫人被她逗乐,摇头笑叹:“说的是你这亲事硬生生拖到现在。跟你一般年龄的姑娘,现在孩子都抱两三个了。”
“这有什么?虽然起步晚,但咱可以后来居上。两年抱仨,四年六个,六年十二个,将那些姑娘甩得影儿都不见。”
牧夫人笑得弯了腰:“你这嘴啊,跟你爹一个样,净能瞎扯。”
方晗嘿嘿笑了两声,陪着她在府中一路转去。
两人正说笑着,方晗抬头看见前方景物,不由一怔,面上笑容僵住,将出口的俏皮话再说不出来。
一带红墙绿瓦,其中数楹修舍,院门开了半扇,隐约可见内里的游廊房舍,石道甬路,还有那一池静水,香棚花架。
时隔五年,再次回到这藏了无数过往的院落前,往日情景不由涌上心头。她与他毕竟相处了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物犹是人已非。她只觉一腔酸楚难诉,眼中湿意如潮水般涨涨落落。
牧夫人见她如此,心中不忍:“我们去其他地方走走吧。”说着就要让身后丫鬟上前关门,自言自语着,“平时门都关着的,不知今日怎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