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庭弹劾房选,是常有之事。其言语讥讽,亦不在意料之外。然而此种对我夫妻二人调侃式的言辞,却令我又笑又气。但终于是无法,不能因锦衣卫之奏动辄申饬大臣。特别地,宋晓庭还是进谏极繁的言官。
四月二日这日的大经筵,设于早朝之后的文华殿。锦衣卫大汉将军二十人甲胄袍服,护皇帝先行。至圣上御文华殿坐定后,方传谕听讲官员入内。除那些在经筵中有职务的侍班、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六科给事中、御史等重要官员以及有爵位的勋贵均需列席听讲。这便几乎是早朝的大半人马。而经筵之其仪制森然,比早朝有过之而无不足。除却讲官钱之孝外,侍仪、展书等人均是翰林院重要官员,其礼数,其态度,其专业,均是朝会专管纠劾礼仪的御史们拍马也赶不上的。
因而有时早朝我尚可躬身歇息少瞬,复再端然如仪,在大经筵上却绝少有这样的事。而听讲的朝臣均是目视平衡,绝无斜疏。
这日早朝事务繁冗,比往常多了半个时辰。又要赶在朝臣之前御文华殿,也不能换了早朝的龙冠龙袍。数个时辰被沉重的龙冠压着,兼之听讲必须端坐,难免脊背生硬。因而索性微微躬了脊背稍息些许时候。
钱先生正讲到“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却注意到了我的懈怠,因而停止讲解,朗声道:“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一旦先生开始朗诵此语,若我不端坐如仪,他是不会继续讲解的。百官虽身形如常端然站立,但目光却忍不住带了少许的探究。我默然保持休息的姿势,听钱先生重复追问“为人君者,可不敬哉?”三次,才挺起脊背,复端坐如玉像。
这是我常用的伎俩,既然少不了被质问,何不等自己休息够了再听讲。钱先生眼里带了一点笑意,但面目却依旧保持着经筵讲官应有的严肃庄严。
待听讲完毕,皇帝乘辇还宫。
然而就在百官行礼恭送皇帝离席之时,我执政三年以来最失仪的一件事却发生了。
就在我站立起身的一瞬间,我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幸头脑还算清明,但终还是踉跄了一下,左右侍臣忙扶持住我。殿中惊呼一片。
我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却鼓起中气对着黑暗道:“无妨,朕只是略有目眩。”
我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恢复了清明,听讲的大臣们早忙得慌乱,又多是文官,急起来只顾叫叫嚷嚷没个有主意的。只听宋顾庭的声音高声喊了一句:“殿下!”
左右扶持着我的本不是怀恩怀梁,这会儿房选上了前席自弓着身退却了。房选一手扶着我肩,竟像是揽着我一样。我推推他:“真的是无妨,不要失了礼数。”他神色一凝,倒是想要闭口不言的样子,下一瞬却按着我重坐在龙椅上。
然后房选挺拔的身姿一转,面对朝臣,抬起了手。两旁内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高唱道:“经筵礼毕!诸臣——退!——”
回到养心殿,内外早听说了文华殿的事,六尚内人并御前服侍的少监们都已在正堂候着。不见房选这几日对我冷冷的,眼下我身体不过稍有不适,他就亲自抱着我进殿,不曾松手。我想他身体已经康复,那日又对我用那样的蛮力,就是让他抱着也是应当,并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