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未时了,你方才没歇着?”房选身后用几个引枕靠着,半躺在床上,显然是起身已久的。房选的声音中气如同早晨,音色已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起了有半刻钟,方才他们已来服侍过。我想待你过来,见我坐着、站着,必然吵吵嚷嚷,不如躺着,也好教你安心不是?”
我面色一红,的确这几月以来,我巴不得房选每时每刻都休息,不劳累。总想着让他多蓄些精神似的。然而嘴里却嗫嚅道:“还不是我嫁了个总是吓人的,动不动晕倒在我身边……对了,我有事对你说……”
我猛地停下,房选原一手揽着我,一手放在被子上安稳空着。我平躺在他身边。如今这空着的一手不知何时已移至我丝袄的下摆里,我僵住,一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虽然近来我与房选屡有亲密的举止,但此刻他几乎像一个登徒子。
此刻我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什么帝王心术、权谋机断都放到了一边,只纠结着是不是应该推开他。正当我的手无意识地放到他臂上,他总算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腰侧裙头上的花型玉纽扣。原来国朝女子的裙上多系带,然而系带繁琐且不易固定,宫中就发明了如同比甲上的那种纽扣,不过是玉质,将裙头固定在腰侧。那纽扣往下一按就可开,房选显然是见人穿过的,因而不废吹灰之力便掀开了一半裙子,腹上一凉,我终于按住房选的手。
他的气息就在我颈侧,仿佛一张口就能咬断我的脖子一样。我的胸膛微微起伏,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张口就道:“你可好全了吗?”
我问到后来,声如蚊呐。闻言,房选的手一顿,已解开了我另一边裙子里侧的玉扣。他此刻在我颈侧轻笑的声音尤其讨厌:“傻孩子,你穿着织金裙子与我谈事,可是要硌死我么?”
我的脸顿时像被火烧着了一般。原来,他只是嫌弃我的裙子硌着他。我忽然想起,那日中元节晚上在御车里,他也是如此面不改色地除去我碍人的织金龙袍。想到这里,我羞得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一面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我身体翻滚之间,他原来环着我的手正好抽去了我一片式的裙子,扬手往帐外抛开。我如今只穿着丝袄与衬裙,质地柔软,那讨厌的悉索声音终于不见了。
我却仍维持着埋头、捂住他嘴的姿态,房选无奈,一手在我背上安慰似地抚了抚,我才略略松弛下来。不想掌心原来贴着的温热,却轻轻地动了动。****沿着手心一直爬到脑门,我浑身一震。这种震动太过于熟悉,就像当日穿堂里他第一次不经意捏住我的手,明窗下接住我下坠的身体,局促的御车里沿着肩头褪去我的外衫……我都曾感到这种震动。
我抬起头,房选正闭着眼睛,轻轻地亲吻我的手心。
他虽然双目已阖,却眉宇轻皱,专注而珍惜的姿态,如同对待他最珍视的兰花紫毫。然而他此刻的神态,却令我微微的心痛。
我轻轻抬起手掌,移开。就在他睁眼的那一瞬,俯身。
我俯身太用力,因而唇齿相接的那一刻,竟然撞到了他的牙齿。然而那一团温热和柔软,却成为绝佳的缓冲,碰撞,轻压,然后弹回原来的形状。
房选在我背上的手一停,我感受到他手臂此刻的僵持。而就在下一瞬,他平素显得孱弱的双臂却紧紧地匝住我,我闭上眼睛,承受着他无声的品尝与辗转。然而我们之间的温暖却只有那么一瞬间,在我所能够感受的另一瞬,他紧紧环着我的手臂已然松开,他的手又来到我肩下的锁骨上,做出了一个推开我的姿势。
可他终究是没有推,我一动不动,默然承受着他的亲吻,却睁开眼睛想要观察他。我只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画面有些晃动,我重新闭上眼睛。然而此刻,我心中竟然很平静。因为房选的亲吻,没有任何温度,他缺少应有的热切。甚至没有注入丝毫的感情,而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应有的仪式,也仅此而已。我仿佛看到他本应该睁开的眼睛,以及他瞳仁中的深沉如水,一望无际。
良久,房选才放开我。当他如愿睁开眼时,却看到了一双同样冷静的眼睛。
我抬起身,略有些麻的手在床褥上堪堪一撑,稳稳跪坐。只听自己木然而冷静的声音:“为什么?”
我此刻脑海中一片清明,哪怕当日乾清宫御阶前宫变一触即发之时,也没有此刻的冷静。
然而房选的眼睛里却显现出一丝波澜与慌乱,他仅在瞬息之间,就迫使自己平稳如常。然后他也坐起,与我相同的角度。我们双肩相并,脸却朝着相反的方向,互相无法观察到对方的表情。然而无需揣测,两张脸上必是同样的沉寂如水,丝毫看不出两人方才仍有意态缠绵的亲吻。
“没有为什么。”房选声音清凉而疏淡,如同当日我们上严下谨时奏对如仪。
我笑出声来,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十分的冷意:“房选,你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
他默然无语,帐中的气氛冷到了冰点,我几乎止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浑身没颈而上的冰冷,还是极端的愤怒与羞辱。
只听自己的声音冷然道:“朕这样勉强你,你该羞辱地想要一头撞死吧?却还是被迫无奈地需要来敷衍朕。我们之间,无论何时你从不注入丝毫的感情。对朕的内人们,你从来铁面无私。然而殊丽如张氏,百般撩拨你,你亦弃如敝履。也许大婚那日朕就该猜到的,天王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是朕的内臣,还是……陆云修?”
我回眸,正见到房选眼中瞬间放大的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