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被软禁的这段日子，对我来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唯有一件事，以一种近乎让人疯狂的仇恨姿态撞入视野，并且一直难以磨灭它的影像。
一日，我如同往日一样端坐在正堂上吃着零嘴，怀梁端着我的白芸豆汤进来。正堂的门常常是打开的，以便于外间可以观察到内室的情况。所以我也愿意在这里坐坐，可以看到天井里铺洒的阳光，有时湛蓝如水洗的天空。
他先是矮身将手中托盘放在门槛里的小杌子上。尔后直起身来，微微张开手，半低下头，我正疑惑他为何如此。只见两旁两个皮肤粗黑的锦衣卫上前一步，开始对他进行检查。我本来想着，这样的检查兴许是平素都有的，便也抬起眼睛看。
然而渐渐地，一腔愤怒几乎淹没了我的心神。他们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摸遍怀梁全身。若是寻常男子，也许就是例行公事，玩笑一般罢了。但对于怀梁这样的内臣，则意味着嗤笑与侮辱。
怀梁仍然半低着头，脸微微偏侧向一边，他似乎闭上了眼睛，也似乎避视着所有人的目光。他任由他们在他身下动作，我尽力只看着他的脸，而不去看那些下流的动作。我静静握着椅子的扶手，我曾经以为，自己作为帝王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对我全心全意的怀梁，然而却让他颠簸至江南，还折杀了我身边最信任的内人。他从江南回来之后，我又宣告似地告诉所有人，一定要给予他高官厚禄，凡是力所能及的保护与恩惠，以此少许弥补我对他的愧疚。但是现在，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这样的侮辱。
怀梁是少年入宫，他生命中有十三年都是健全的男孩。他十七岁我们第一次相见，从此平步青云，如果说受苦，也只是方才入宫的那几年，却也得到了李延吉的赏识，洒扫打骂是几乎没有过的。然而我如今身陷窘境，他来到我身边，却受到这样的侮辱。
而我却无能为力。
不知觉中，我伸手将自己的唇捂住。我无能为力，这种无力让我陷入无边的自责和痛苦之中。我从很早就知道，命运不是上天为你设定的，而是自己的不断选择。而这种选择，却不是完全地出于自己内心的意愿，情感、利益、天道、人运……包罗万象，以至于最终，自己早已背离初心。
而正是因为如此，在作出选择的时候才慎之又慎。即便慎重的选择也无法带来令人满意的后果。
宁棠，宁棠，此时此刻，孰轻孰重？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家国天下，还是爱你的人？
是理智，还是道德？
是责任，还是亏欠？
然而，在漫长的静默，和犹豫的痛苦中，我已经作出了抉择。
终于，他们结束了对怀梁的“检查”。他好长一段时间，才支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烟灰色道袍，重新俯身端起托盘，慢慢向我走来。
他俯身，托盘被轻轻地搁在我手边的木几上，门重新被关上，我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哽咽大哭。
怀梁摇摇头，托住我，掰开我环住他脖子的手，慢慢跪在我膝下，捧着我泪眼迷离的面庞，哀声道：“万岁，请你不要再试图激怒天王殿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