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北海。琼华岛上广寒殿。
本来中秋节即是赐家宴,令臣工回家享天伦之乐,家人团聚。至新朝初立,皇室人丁稀薄,又不立后宫,遂将家宴范围扩大至外戚勋贵。这样的场合,既宽松又庄重。
宫灯蜿蜒,熏炉生烟。各色秋海棠摆在路边供人欣赏,宫眷内臣疏疏立着,很是雅致。御驾所至,一派龙延香幽沉,然而熏香之中又合着玉簪花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丝竹悠扬,天边晚霞绮丽。
灯火掩映之处,我远远望见房选正微笑着侧身与人说话。
“平身”声中,我笑着走到他身边。房选今天穿了一身团龙织绣的红,黼黻烟霞如同开了遍地火树银花。我走到他身边时,他颔首为礼,我才注意到他戴了极薄的乌纱翼善冠,冠内发髻上隐隐绰绰地两点红色,然而未待我看清,他就抬起头来了。我只能看见他整齐平整的交领。
我与房选落座,抬起手,所有人均落座。
笑道:“今日不叙国礼,只叙家礼,诸位悉请随意即可。”
歌舞升平之中,我与房选两相颔首,甚有默契。然而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交流,我不断与上前祝祷的亲戚们笑叹,房选则着人取了茶水苏叶汤浸手,专心剥起红白软子大石榴。不多时,他手下粉彩像生果品高足盘里已有了小小的一堆,个个莹润如玛瑙,很是喜人。
到时候了。此时距开宴早已过了半晌,我正想问左右李延吉何在。
不妨外间忽听人大声叫嚷起来:“让我见皇上!让我见皇上!”
我听出是徐澄的声音,心中一变,难道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蹙眉不悦道:“外间是何人喧嚷?”
徐成泽躬身道:“回万岁,听着像是梁国公爷的声音。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臣去请将进来?”
我颔首,对身畔正兀自发急的胡夫人,即徐澄的生母道:“清定是有什么事,急的这个样子。”她正惊慌,不妨我问,离席下拜道:“臣妾也不知……本来今日他要来的,臣妾左右等人不见……”
我摆了摆手。徐澄已进来了。他未戴包头,发髻有些凌乱,一身常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胡夫人见了立时哭了:“万岁恕罪……犬子御前失仪……”
徐澄大步跨进来,向地上扑通一跪:“万岁,臣有要事要禀。”
我摇头,望了望房选,他形容渊默,难以出言。遂道:“有什么话语,但说无妨。”我环顾四周,不多的勋戚,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情态。
“下半晌,陆大人在臣家里饮酒,本说好了一同入宫的。谁想一晃眼人不见了,问门子上说陆大人出去就被一群四卫军的人拿了走了。臣以前也是在龙骧卫行走过的,当时就去了他衙门上寻人。那瓜瓜儿直认不讳,不知陆大人犯了什么事,要劳动禁卫军来拿!臣本来以为是万岁的意思,不敢多言,我道就是万岁的意思,便即刻入宫请了恩旨出来。那瓜瓜儿叫我别忙,说是他上头的意思!”
我登时大怒,回首问身边阮直道:“你何时这样大的主意!”
阮直回身撩袍向地上跪了。此时,房选推来一盘石榴子,边上又有人在他手边放了一个空的高足果盘,他取过一个已切开的石榴,继续素手剥子。
阮直叩首,复抬起头来道:“臣从未有过这样的下达,万岁明鉴。”
徐澄哼了一声,道:“我问他呢,阮掌印怎生做得出这样的事!那瓜瓜儿说了,阮掌印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得的是司礼监李先生的令儿!就是万岁知道了,又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