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向怀恩招手,示意他上来看。问他道:“这些料子是万里难挑一的。但你看这工法,可看得出是何人手笔?”
闻言,怀恩只能硬着头皮好生取了一个慢慢地看,最终又无奈放下,挠着头对我道:“万岁饶臣一回罢,臣可真是看不出。”我心里一叹,不禁又有些想念怀梁。若是他在时,又怎会答不出来呢?
当下便有些失望。还好凑巧身边侍立的是清荷、乳母韦尚宫,加上怀恩都是熟面孔,一如旧时。这日又是我生日,房选接连晾我几日又在这天送来礼物,不由心意回暖。遂解释道:“这是始政亲手刻的。”
闻言,一时三人脸上均有异色。清荷更是问道:“素不闻殿下有此艺,万岁是如何看出的?”
笑笑,手中仍旧摩挲着那一个个细腻小巧的寿山石。
“这一盒寿山石都是阴刻,若是请名师手作又何尝会在这般名贵的石头上作阴刻呢?始政并不擅篆刻,因此当正是他亲自下刀才会如此。而这阴刻工笔浅,始政是惜物之人,万事皆有退步,也是他的习惯。所以说这一盒印章定然都是他本人所刻。”
三月三后,圣节就在眼前了。此时朝堂上并无什么要事,一派风平浪静。国内也是河清海晏,无灾无难。因此,房选虽被盛传“失宠”于圣上,他官高位显的身份却难对朝廷大事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此时国朝并无大事。近来京中也是歌舞升平,高门大家极尽铺张地摆赏花宴,其奢华程度若放在靖宁年间,就可称为妖孽了。若在平时,这样的场合总能看到天王殿下与陆云修两人相携而来。可奇怪的是,天王虽然失宠但尊位还在,却依旧过起深居简出的生活。除却朝会,朝臣极少能够看到他露面。
我让内阁与司礼监改进的处理奏折的方式也卓有成效。此后,呈上御案的题本往往夹带两张纸条,一张写着内阁大学士的票拟,一张写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读折提纲。开折先看这两件,事体大意也就明了,再浏览一遍本章,工作即告完成。因此现虽无房选帮衬批阅奏折,每日看折子的速度却比向前提高了许多。每日朝会回宫后用完早膳,再召对内阁、臣僚,结束一般不过辰时。接着便是批折,到午时大抵就能够完成。午后歇晌,起床后便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看臣下的奏疏。最近除了房选,连宋顾庭也对民生民计十分有兴趣,打仗这几个月他埋头写了洋洋数万字的奏疏。三月三方过就呈了上来,我比着他与房选两人的奏疏,又查阅历朝实录、典籍,自己秉笔写些东西。再就是经筵日讲,因是春季节令舒适,常能与诸翰林见面。这些事情相加,我实在无闲暇时间想旁的事。
圣节当日大朝、受贺,颁赐如仪,午后例行赐宴西苑。太液碧波宫墙柳,时候又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一段,贵族女子宫装轻盈,云鬟宝钿闪着璀璨的光。因不在宫中又多是勋戚,穿袄裙又正经戴鬏髻的贵妇便少了,无论是否婚嫁都梳着各式云髻,望之乌墨重重,浩浩艳霞横波来。又有万岁起头,便有许多年轻女孩儿穿齐腰罗裙,云肩束带,露出姣好的腰身。这对于满朝才俊来说着实是个皇恩浩荡的福利。
大学士并翰林们筵席设在太液池边,勋戚们也不远,照例奉承着高高在上的天王。万岁同女眷们则开席于池边望烟楼上,珠帘半卷,罗幕轻飘。皇帝连仪仗也不许上楼,只坐了一个稍高些的宝座,与同席女子环坐宴饮。大臣们只需稍稍抬头便可瞻仰天颜,无奈看到的却都是皇帝无悲无喜的侧颜。
然而望烟楼上,众女子们却并未将注意力全都放在皇帝身上。此时,她们正环绕着宰执夫人钱慧,听她“传道”。钱慧带着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这便是那“传道”的因由了。不过早前却是我先问钱慧,为何与阁臣成婚十年,只才得了这第三个孩子。钱慧将因由款款道来,在座都是女子,便有些收不住了。
钱慧说:“臣妾虽定亲甚早,但却是十八岁才出嫁。旁人原有些不明白,其实无论就医理还是孩子日后的教养,女子都当二十岁之后生育为佳。”
众女子闻此言便煞是惊异,此时虽还有些羞恼不知是否该问,却已有大胆的女子笑道:“钱夫人说的玄。这医理、教养,咱们女人家哪里懂得。只知道多为夫家开枝散叶才是呀。”
闻言,钱慧脸色不便,雅然道:“开枝散叶是不错。但生育的时间、间隔,都应当把握。然而世人却多不懂这些道理,才有许多孩子福薄,留待不住。我方才说女子二十岁之后生育为佳,孩子年岁差距又当以三至四岁为宜,数目则当以四胎为限。许多女子生育过繁、过密,不但自己亏了气血,所育的孩子也不见得健康。诸位夫人小姐莫笑,细细想来,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钱慧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自幼所受的教育,生活的自由程度几乎与我无异。寻常闺阁女子多异视之,她在寻常女子面前也多是“传道授业”的姿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邵雅道:“阿慧,你可收着些,这儿多得是没出阁的姑娘呢。”
未及钱慧答话,我道:“这也没什么,朕倒觉得这些话颇有道理,即便是没出阁的姑娘将来总也是要嫁人的,听听也有好处。”
钱慧福身,道:“万岁所言甚是。何况这番道理与开枝散叶并无冲突,女子一生如果能好好教养四个孩子,也不见得少了。这么做,对自己也好,对孩子也好。”
我方才颔首表示同意,便有一个甚是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道:“钱夫人这番话道理是不错,可若要真正规制住这三四年一胎的年限儿。恐怕宋相公也极是辛苦吧?”
当下便有人哂笑,钱慧却泰然对那贵妇人道:“张夫人可是问避子的法子?许多人用药,其实并不妥当,最关键的是要教化好自己的夫婿,夫妻之间床笫之欢固不能免,但若注意些就可以避孕。张夫人与宋尚书结缡多年,不会不懂罢?”
一时众人皆笑,年轻女子的笑声如银铃回响,高楼拔地更是长引。
楼下男子们纷纷抬头,脸上皆是惶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