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依依,宫墙绵绵。别时尚是秋日,再见已然花红。
京师大小官员百里相迎倒不曾引发我多少触动,目睹着自小看到大的朱墙琉璃却平添了几分感慨。见过了漠北荒芜辽阔的景观,再见紫禁城的威严縟丽也难免觉得厌倦。房选察觉出我的念想,自己脱了外氅乘马引銮舆,他穿的是一件银白曳撒,其英俊也就可以想见。
因而端得多的人只顾欣赏房选天人之姿,便少了人注意到珠帘半垂的銮舆内,我半支着手臂思绪沉沉,不甚庄重。
养心殿还是旧日光景。内书堂出来的那些宦官里,虽少怀恩那般能作四六骈俪锦绣文章的,却多得是对帝王生活体察入微的有心人,他们自有本事将一个偌大的宫廷照料得井井有条。不说是养心殿,就连当初那些为着合乎周礼建起来被称作“东西十二宫”的闲置宫殿,陈设、装饰,均是井然,便是有一日消食累了,随处寻个地方歇晌也未为不可。
只是我居室里换了一架“旗开得胜”的牙雕新插屏。因摆在正中间,想不注意也难。我心里想着难为他们讨好,又觉得不能作出好大喜功的样子,便装作没看见不曾言语。待至炕上端坐,内官梁则成进茶,我缓缓饮了半盅放下。这茶是齐山云雾,因我的喜好不曾像房选那般外露,以至宫内饮食因循礼制,此茶合乎时令,梁则成方进上来。
饮茶毕,清莲方敛眉顺目道:“万岁,尹夫人、韦夫人皆在殿外候着,万岁是此时见?”
我颔首,道:“怎能让两位夫人久等。”我心里虽不曾缓过来,到底这两位都是母亲留下可以信任之人,不能怠慢。再则她二人不见我久了,多少有些宫内之事要禀报。此时房选正在前殿会见几个召对的大臣,因我初回宫中精力不济,便没有去,照旧让房选行事了。一会儿他回来,必然还有前朝的事要谈,内宫比之前朝则更为轻简,于是我对两位夫人笑脸相迎。
一别数月,她二人甚是惦念我,由于两殿都不在宫内,宫中也不过是些枝梗末节的事,不曾有什么要回的。她二人坐了一会儿,也就辞去。
她二人走后,我向清荷道:“当时说前年了,那日报恩寺回来,交予你保管的那盒香,你可曾记得放在哪处了?”
清荷微微蹙眉,继而浅笑:“万岁说的可是那个用黄花梨盒子盛的香盒,至今不曾用过的。正面只鎏了祥云,盒子底上有一个佛手拈花的图样?”
我颔首道:“正是那个,你去寻了来。”
片刻,清荷便抱了那黄花梨盒子回转来,又取了香炉任我自己焚香。正当我不亦乐乎地向香炉中添加香料时,闻得那厢整肃的传掌声。接着便是整齐而浅的步履,皁靴踏在金砖地上,沉沉地作响。
我自知道是房选从前殿回来了,而且我们初初重会还要端着,眼下才算是回了“家”,可以随性一些,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甚至手抚了抚引枕,即想要站起来,又见着殿内立着内臣并六尚内人们,才觉得不妥。此处正是我的居室,旧年房选常与我在此读书作画,故而他也是熟悉这里的。
插屏上方镂雕里男子首服鱼贯而过,无声无息。先是几顶三山帽,接着是翼善冠,玉冠,接着便又是三山帽。我掖了掖龙袍袖口,身姿更是端然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