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轻松的语气却迎来了他急切的责问:“我放心地让你去宣府,你却御驾出关,身临险境。我几次传书予你,却杳无音信。京城内外所有事都推给我,白日让我忙碌得毫无暇隙,夜晚令我担忧不能成寐。你如此为人妻,可曾考虑过为夫的感受?”
我噗嗤一笑,这是第一次听房选自称“为夫”。遂支起身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我不知用了多少力量去相拥,终于在他耳边轻声道:“始政,我们赢了……你可曾想过会有一日,登临长城之上,望不尽的辽阔土地都属于你我。”
转瞬,房选已是目沉如水。
“在我眼中,再辽阔的疆域都抵不过你的安危。”他道。
我想要尽量轻松地笑笑,脑海中却蓦然出现那些高飞的残肢,高高的雪坡上蒙古铁骑乌盖如倾。再笑不出,只能轻轻摇着头以指尖攀上他略带暖意的掌心。我听自己的声音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你面前……”
房选淡笑,抬起掌心轻轻吻了吻我的指尖,才沉声道:“你可曾知道,时至如今我都感到后怕。若有万一,你让我怎么办?我缩居于汤泉行宫又以何面目对满朝文武、天下苍生?”
对着他渊默的目光,我抚了抚他微凉的耳畔,“你不应该怕,你可曾记得我离开前曾告诉你,我在仁德养心的匾额之后为你留下一道圣旨。即使有个万一,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办的。”
他的掌心再次覆于我手背,语气之中却尽是疏凉萧索:“时至今日,我并非因为身居此位而沉首入漫无边际的政务中,你早前便知道那些东西并非我志向。所以,我想要的是你平安而愉快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以帝王的方式向我传递那几片毫无你余温的皇绫。”
我微愣,房选的话语如同重石落在我心房,他语意中的孤凉、沉痛,尽数曝露在我眼前。我抬手轻抚他的眉眼,宽慰道:“始政,我们相爱向来沉重如山,你知道,我离不开那些……所以我以为你爱我、护我,我也会回报你值得的东西。”
闻言,他却沉首笑声冷淡,转复抬眸时眼中已是一派清明:“昭和,沉重如山的从来不是相爱。对于我来说,如果此生再无可能陪伴在你身边,这天下最重的权柄,乃至皇图霸业、万里江山,又何复意趣?”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如玉般光洁美好的手指,目光垂落于那些雕刻完满的骨节,它们此刻如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我感受到,一种沉静而美好的东西正在缓缓流入我的身体,我正无可意料房选给予我的力量是什么,却听他沉款的嗓音道:“的确,我曾经乃至今日均不曾磨灭少年时的理想,我也与天下士人一样,想要襄辅明君开创全盛之世。于国,鞠躬尽瘁、惠予天下;于身,经国伟业、彪炳史册。可是,这些都与你相系。如果在人生的最高处,我却孤身一人,这将是怎样可怕的事?虽然届时最美好的风景你已经目睹,然而,何人来见证我眼底的喜悦?”
至此,我方笑道:“始政,你我生命中不会出现那样可怕的事。今次去漠北虽有冒险,却全在我意料之中。我不会让自己身临险境,我还曾记得那时你对于我回来之后的承诺……”
房选蓦然抬眸。
我却继续道:“那可是值得用全部去兑现的承诺。”继而,我脸上带了一种极其渊默的笑容,良久才继续道:“你这般责问我,一定不曾去打开养心殿的那道旨意。我也对你暗自许下承诺:一定会平安归来。只是大战之前,我并不能贸然向帝京传递有关战事消息。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是一道空白的圣旨。我临行前就有绝对的信心告诉你,我一定会回来。”
房选的面色随着我的声音渐趋于和缓。
终于,他释然而笑,轻轻拥住我:“以后不许这样吓唬人。”
可是,始政,若我没有回来,便不会有这样的说辞。而是直接给你全部的信任。你会是那道空白圣旨的执笔人,也会是我大乾疆域之图的执笔人。这天下苍生,皇权帝祚,都可以予你一人。
但是我回来了,所以没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