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口缓缓抬起来,从一个扁圆变为正圆,去我不过三四丈远。瓦剌人的手已经抬起来了——这个姿势我最为熟悉,这种火铳,向是要扳一下才能射击,弹无虚发。
瓦剌人的颈边寒光凌厉,正是一柄厚背薄刃的绣春刀。紧接着,刀刃入肉,封喉无声。然而我却没有看到迸飞的血花。
因为就在这一瞬发生了许多事。
嘭——火铳射击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眼前灰影一闪,陆云修如同他射落的那只海东青一般的姿态,快而平稳地跃出挡在我面前。只听一声沉闷的哐当声,却是那瓦剌人坠落在地,鲜血从他喉间汩汩流出,雪地上迅速蜿蜒出一道飘着白烟的血流。
回首,陆云修已落在他自己的马背上。他身形极稳,一片寂静中仿若未有任何意外发生。他惯常轻慢的姿态亦是不更一辙。
他缓缓抬首,我因为惊讶与恐惧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他微微发白的脸上笑容诡异,神色甚是轻蔑。视线向下,他置于腹前的手指间忽滚出一颗小拇指大的钢珠。
然后我听到了他对那个瓦剌人的评价:“蝼蚁。”
两旁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几个刹那,才爆发出此起彼伏“护驾!——护驾!——”的喊声。
我缓缓抬起手,对左右道:“朕无妨。”
人群渐为整肃,徐澄的马飞快挤到御前,他神色具是惊恐,反复上下观望我许久,才道:“天佑大乾。”
我强自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没事便好。”
徐澄的金甲上又添新血,可见他方才在阵前与偷袭的骑兵搏杀,不由蹙眉道:“他们用的是火铳,你也冲上去么?”
徐澄摇了摇头,并不作答。只道:“万岁,此地不宜久留。我留下清理战场,请圣驾先行回銮。”
我略一思考,忽闻身后一声轻咳,却是陆云修道:“万岁。”我回首望了望陆云修,他面色比平时更为白皙,神态却如常的闲散。他目视徐澄,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徐澄手背沁血,正有血流顺着他的指尖滴落,那血流的来处正是金甲之内。
触及我的目光,徐澄不迭抬手挡住手背。我驱马上前,道:“跟我回去治伤。”
徐澄毫不在意地笑笑,道:“小伤而已,万岁尽快回銮罢。”
我抬手拍了拍的他的金甲,他登时痛的龇牙咧嘴。也不待他分辩,径自牵起他的缰绳向后方而去。锦衣卫迅速围拢上来。
见我如此,徐澄便不好再强求,自己策马跟上了御驾。我释开手中徐澄的缰绳,回首,正见那口袋一般的山谷又恢复了一片深寂,只是再无初见时山顶上人头攒攒的躁动。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此处,这样的战争,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陆云修骑马笃笃行在我前处,不知为何,一向并不言静的他此时看上去有些安静。然而眼下我最担忧的还是徐澄的伤势。
大军虽是轻装上阵,却还是做好了安营的准备。很快在忽兰忽失温不远处搭起了较常简易的营房。徐澄被人卸去金甲,我才发现他肘处中弹,他一面捂着伤口,还不忘向副将道:“传令下去,清点伤亡收拾战场后就地在此造饭歇息,两个时辰后原路返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