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着徐澄道:“清定……我知道你此时心中所想,也知道你恨我怨我。”我顿了顿,徐澄默然与我对视,他眼中隐没着血色的泪光。
“不敢。”他声音低沉而短促,却像是儿时赌气一般的语调,已无君臣之恭。
大帐就地铺着粗粝的毛毡,我矮身向毛毡上的蒲团坐了。徐澄仍侧身对着我定定站着,侧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手臂微微曲着紧握了拳,暗色中骨结一片青白。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怨恨我的,陆云修通天知命,为何算不到那场风沙,算不到梁国公命数……”我低低道。
徐澄突然转身面对我猛然俯下身来,他已经褪去稚气而棱角分明的脸猛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心中一跳,但不知为何仍然保持着方才低沉而淡定的面容。
甚至不曾眨眼。
耳边是徐澄极力克制但暴怒的声音:“是!我是怨!是恨!凡是关于你的事,他都能算的一清二楚,而父亲的事,他便不知道吗?!拔营时我亲自去问他行役,他怎么说?他说,”徐澄猛然一顿,身体向前一倾,我终于闭上眼。
我听见骨节作响的声音,只听徐澄在我耳畔字字句句说道:“万岁,你的云修道长告诉我,已尽人事,万事可矣。”
说完这句,他仿佛耗尽了力气一般,跌坐在我身前,用一种仿若嘲笑的眼神瞅着我。他眼里现出一丝克制的张狂来。
我深吸一口气,方缓缓道:“清定,早在战争开始之前,陆云修就对我说过此役不顺。不然他也不会到宣府来。但陆云修也是人,不是神。他虽然能算,但也不是事事皆可算,皆可说……他说的已尽人事,是实话,但是尽人事之后还有听天命。梁国公阵亡,我也深感悲伤,我也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就在两年前,我的父亲离开人世时我也是一样的感受。”
我说的愈多,眼中渴盼之意愈显,而徐澄脸上却仍是一片灰暗。
过了半晌,他方才扯了嘴角冷笑道:“早在大军未开拔之时,他就为你做了外面那辆马车,他知道你最终要来,知道宣府的战局会到这样的地步,还是……他本来就想要你来呢?”
我一愣,沉默了一瞬,继而道:“宣府,我本就是要来的。为此,我和房选早有布置,并非不放心你与梁国公,而是不放心陆云修。后来战局急转直下,房选认为过于危险而不让我来。他说,有清定在,此战必不会败北。然而……我还是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澄望着我默然无语。
我轻叹:“人说北澄南选,但南选对北澄的了解,又怎及曾与你朝夕相处十余载的我呢?我知道,若是当初在辽东的徐少将,此役定然不在话下。但现在的徐澄,是当初的徐少将吗?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向你解释清楚,只有这样你才能心无挂碍地上战场,所以我来了。但是出乎我意料,你与我作戏半月余,今日才吐露真言。”
忽然,徐澄哈哈一笑:“所以,万岁风刀霜剑铁甲冻彻追到这里,就是为了向我解释,我父亲的死,和你钟爱的云修道长没有半点关系吗?”
徐澄的笑声令我的怒气蓦然一腾,但我终于压下心里的那点躁动,用尽力平和的语气对他道:“清定,陆云修只是我的谋士,他和我并无半点瓜葛。便是说情分,又怎么抵得过你?我有什么必要,需要为了他与你生怨?”
徐澄虽是一愣,但眼中却满是不信,他比了个手势,道:“怎么会?你从小便喜欢那样的……房选,陆云修,吴怀梁,他们都是那样的……你选了房选,我就知道了。陆云修擅媚工谗,你……”
未及他说完,我便腾地站起来,猛然向前走了两步,一停,愤然道:“徐澄,我们是一起的,任何时候我都能将后背留给你。但你如今却这样疑我。”
我转过头去,却发现徐澄也站起来了,但他的神色似有些自疑的惶惑。
深吸一口气,我继而道:“当初,不是我选择了房选,而是你们让我选择了他。”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就将要迈出帐门了,我仿佛已经感受到塞外冰刀霜剑的寒凉。
然而,胳膊上猛然一紧,一个厚重的身体贴上来。
“棠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