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元年腊月乙酉,朝廷敕封鞑靼阿里部首领阿鲁达为安王。自此,鞑靼复入贡大乾。在此之前,一方面朝廷派遣礼部尚书宋琦前往辽东合议,一方面,赵武秋所率二十万大军陈兵辽东边陲。原先“和议”的措辞,也被改为“受降”。朝廷册封阿鲁达为安王的同时,阿里部需向朝廷入岁贡。关于称臣、岁贡、还赐的细节,均由房选最终确认。
这次不赚不赔的“受降”,多少令笼罩在宣府战事阴影中的朝廷增添了几丝活泛的色彩。而合议期间,我谕朝臣曰:“凡辽东之事,悉咨金陵王,不必回朕。”因此,房选的政治才干一时尽露声威。
按照协议,鞑靼向朝廷年贡牛羊两万、良驹三千,朝廷则还赐他们所需的日用器物。除此之外,边境互市,鞑靼也有义务拱卫大乾边境。
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鞑靼允许乾军出关百里设防、修筑炮台。交换条件则是朝廷向他们出售火铳。国朝所产的火铳要比如今瓦剌所用的优良许多,许多蒙古骑兵并不擅用火器,只因其器用落后,射程短,装填繁琐,以至于弃而不用。
当房选与我说起要出售火器给鞑靼时,我起初并不赞成。国朝各卫所均设有神机营,作战以火器见长。而将火铳出售给鞑靼,无疑是削弱了国朝军队的优势。
他提起此事时,我正在看兵部尚书于秀所上“兵事四事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至房选再复唤我时,我才从奏疏上抬起脸来:“出售火器?给鞑靼?”
闻我有疑惑之意,房选振袖起身,从他的书案向我走来。他步履缓缓,音色柔和清雅,款款道:“蒙古人不事农桑,而近百年建制于中原,久习汉人风气。所食谷粒、茶叶、时蔬,所衣绫罗、绸缎、布棉,所用香料、瓷器、饰物,皆自中土。然其本土向无此些事物,虽开互市,必不能足其意。故和战无常,今一战败则遁,他日有力战则再战。如此周而复始,边疆永无安日矣。鞑靼、瓦剌部有宿仇,今次同时来战,不过小利趋之而已。需提防者,是有类铁木真者一统草原。若其各部厮杀不断,断断不敢来犯国朝。长久之计,唯有以夷制夷。”
房选走近,我自然将手下奏疏合上。他说得十分明了,道理也并不复杂,但我却从未听人这样谈过。新朝立二十年来,与蒙古交兵不断,时战时和。朝廷在蒙古军备上投入了数以千万计的银两,却从未换得超过十年的和平。若真有策能彻底解决蒙古问题,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略一思索,方道:“所以始政的意思是,将火器出售给鞑靼,再让鞑靼去打瓦剌?”
房选笑也深沉渊默,却俯下身轻吻我额头,口中赞道:“圣上聪慧。”
然而我转瞬一思,却道:“可蒙古人毕竟都是蒙古人,难道出售火器给鞑靼,他们就一定会用来打瓦剌么?难道,他们就不会反水来攻打国朝?父亲在位时,瓦剌、鞑靼都曾称臣纳贡,如今不还是一样打。蒙古人可狡猾着呢。”
我说话间,房选立在御案旁,向御案后的紫檀柜阁上取了只粉青汝窑赤金香炉,轻轻置在身边紫檀镶贝香几上。房选的执着香灰铲的手极美,完满一如他身体的每一寸。我淡淡望着他轻轻搅动香灰的手指,洁白如玉,却又比玉更具灵气。他皓腕轻转,并指微动如凤点头。我却无端想起近日中夜枕席间,这双手曾给我带来的许多或微小或极致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