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元年十月十九日,我与徐澄分别的三年之后,在京城北门外的官道上再次相遇。
我因目力佳而在极远处就能望见他,徐澄远远望见锦衣卫执驾便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我立刻驱马上前,趋近他枣红坐骑身边。徐澄穿着藏青云肩曳撒,戴金玉顶珠大帽。离他数十丈时,马蹄踌躇,我高声道:“清定,免礼。”
徐澄抬起头来仰视我,数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原来白皙的脸变成一种更为健康的肤色,眼中的光芒也由当日的豪情万丈转为深邃睿智,只有他脸上的笑容仍不改当年的纯粹。
金玉帽顶光芒一闪,徐澄已经熟练地上马,他骑着的枣红马正是伴他数年的神驹“踏沙”,而我身下这匹“麒麟”也是他所进献的汗血宝马。见我戴素面鬏髻,着月白苎麻行衣,徐澄愣了愣,笑道:“万岁是一路骑马来的?”
我颔首,此时徐澄脸上笑容未散,目光却落向我身后,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来。我微微测过脸,原先跟在我身后的人控马上前,我向徐澄介绍道:“这位是茅山陆云修道长。”
徐澄只略略点了头,神色甚有不屑意。反而问我道:“天王殿下呢?”
我并未作答,道:“进城再说罢。”
抬首,紧闭的德胜门已经缓缓开启,门后的五城护卫司官兵甲胄袍服,严阵以待。另有一班文臣武将,各具大帽曳撒,腰鸾带,肃立迎候。
平素迎候帝王,无论文武官员各具常朝冠服,大帽、曳撒之装束只用于行役、围猎,因而朝臣脸上具一派肃穆。
我只带了百余名锦衣卫从京城外汤泉行宫马不停蹄地奔回京城,此刻与徐澄并骑入城,早传令百官免跪。徐澄欲退后随侍,我却道:“无妨,如今非常时期,既全城戒严又在战时,当然一切以军国大事为重,不必重此些虚礼。”
徐澄便再不辞,只在入城的当口,将此时形势一一说给我听:“前日,北虏万余人破辽东劫掠,军民死者数千。辽东北虏北窜时为守军截杀,死者两千余。如今鞑靼陈兵六万于辽东,辽东危急。另北元可木汗也领兵南下,宣府危急。”
国朝边邑自东而西布防,东起辽东,尔后蓟州、京师、宣城,西至大同。宣大蓟辽本为边界军事重镇,靖宁、昭和两朝均选猛将驻守,时时备战,毫无松懈。而靖宁十五年前,由土木、捕鱼儿海两役惨败,鞑靼、北元均气衰力竭,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才有能力一战。如今我登基不久,又是女主,其趁乱南下以至于相互勾结也是可想见的了。
虽然北疆频频有扰,然而北虏组织如此大的进攻,并且宣大蓟辽燕五镇中有两镇同时开战,亦可谓震惊海内外之战局。
新朝起于反元,靖宁初年屡有与北元的作战。克复大都之后,父亲即下令迁都元大都,称京师,而以应天为南京。此后天子御国门,京城地位险要,一旦北方战火起则立刻为前线,全城戒严,这样的事在父亲治下屡有发生。因而消息传来不过半日,京城早已按当年的规矩战时戒严。虽然已经历十多年的安逸,但靖宁时代开疆拓土扫荡朔漠的金戈之声犹然在耳,因此平素吵吵嚷嚷的文臣武将转身就已全作战时打扮。国朝男子不废骑射,故即便是这两年科举所取的年轻文官亦着曳撒鸾带,毫无不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