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转眼又过去了一年。这年的春天,有一天,西弟小漾在上班的途中又遇到了秦枫,禁不起他大方坦然地开车门相迎,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上了他的车去。因为她已经知道,他不只是对她这样,对厂里所有的职工都是这样,只要他在路上遇上,顺路,能带上一程的,他都会带上他们一程。有时厂里有谁突发生病,他也是第一时间开车送他们去医院。不用说她在心里面对他的感情已不仅仅是因为你了。
“她把从华总秦小妹他们那里听来的关于他的故事说给了他听,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秦枫‘呵呵’一笑,说:‘是真的。那天是因为不小心,把裤脚的一个地方刮破了。那套衣服很贵的,舍不得丢,又不好意思总是麻烦秦小妹她们,她们各有各的家庭,于是就自己拿起针线来补。不料这一幕被她们看见,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来讲。其实这也没什么的,谁说男人就不能像女人那样照顾自己?你看华总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很多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
“西弟小漾有些心酸地问:‘那为什么不重新找一个呢?是因为孩子他妈吗,你还爱着她?’
“‘哦,不不不!’秦枫笑说,‘是因为总没有合适的,或者有合适的已经是属于别人了。’
“‘为什么?’西弟小漾好奇地问,‘像你这么好的条件不是应该很容易找吗?’
“‘你以为是找一个来,过一阵子就散了?那样的话是很容易找。我已经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看人看事的眼光都不一样啦!’
“‘那华总为什么也是一直独身,还没有儿女?’西弟小漾虽然很爱戴华总,但还是有些不忍,想起他这么多年就是一个人。
“‘他也是和我一样,离了就不想找了。怎么,你不觉得他这样的生活过得很好吗?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这么精神!’
“‘我是觉得他很好,心态也很好,很让人爱戴,也很让人尊敬,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不忍。’
“秦枫笑说:‘如果有一天,你到了我们的年龄,你也会觉得婚姻是多余的,有一个人能够平平静静地和你在一起就是好的。只是这样的人也很难遇到。不过你刚才一番话使我想起了你确实是一个善良的至情至性的人。我有时觉得你很像我们一家人,像我们中的一分子,只是不知道你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
“西弟小漾大吃一惊,仅凭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对她是多么关心!确实,他们是适合做一家人的,适合做相爱的两个人,但是就像他说的:适合他的已经属于别人。
“小幽仍然是过不久就要回来一次,以显示她有多么时尚潮流的着装。她把各种化妆品和提包拿给西弟小漾看,说:‘这些东西贵得很,都是他们送的。’
“西弟小漾说:‘那你的朋友还真是多,也舍得。’然后就再也不理她,私下悄悄把自己的日常用品拿开,也不和她用同一个漱口杯。但是有一次被婆婆看见了,说:‘你就这样看不起她?你又是什么样干净的人?’直到齐文允出面了,她才没有再骂。
“齐文允说:‘她防着一点有什么不好?谁知道小幽会带什么样的病来!她接触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西弟小漾心说:‘是的,如果能够分开,我都宁愿和她分开不在一个锅吃饭!’
“这天天刚擦黑,小幽又回来了,不过不是回来炫耀的。她不知是染上了什么皮肤怪病,身上头上满是烂疮脓包,婆婆揭开她的头发,西弟小漾都不敢看。
“西弟小漾心说:‘这回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防着她了吧?’
“婆婆烧了几大锅滚烫的热水,用高锰酸钾给她洗头洗澡消毒,又拿她的衣服去洗,用大盆在铁炉子上煮。因为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弟小漾没有帮她,她把家里的洗衣机、盆弄得‘乒乒乓乓’响,好像是谁惹恼了她。
“西弟小漾问:‘你老妈是怎么了?’
“齐文允说:‘谁叫你不帮她洗衣服?’
“西弟小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很久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无论是不是她应该做的,看到婆婆这个样,她都会说:‘妈,你歇着,我来做。’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没有把小幽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了。‘是的,她不要我管,我说都不能说她,她一切的事情都和我无关,那为什么她的事情要我做呢?我那样牺牲,为全家人做牛做马一样,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呢?我不会再心疼你、帮助你,因为你只知道心疼和包庇她,一再地纵容包庇她。从今后,我不会再为你这偏执的母爱流下半滴眼泪,就让你自己去品尝这养儿不教的苦果吧!’
“果然,婆婆把小幽的衣服在洗衣机里甩干后过来在铁炉子的铁丝上晾时就骂了:‘你们一个个就这样坐着,把×坐肥坐大!孩子孩子我帮你们养着,家里家务事不做……’
“小幽转过头来看着西弟小漾,竟然是那么肯定骂的是西弟小漾而不是她。西弟小漾一言不发、气愤地离开座位上了楼去,心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我自己亲妈像这样骂我时我都一辈子不能释怀,何况是你?我现在克制着,但总有一天要爆发!’她站在外面走廊上,眼泪就那样流下……
“这天,西弟小漾下班后过街,看到了一种既漂亮又暖和又柔软的绒线拖鞋,想到天气还冷,就买了两双,一双绿色的给自己,一双棕色的给齐文允。回去时给齐文允一看,齐文允说:‘你怎么不给老爹老妈也买一双?’好像只有他是多么孝顺!
“西弟小漾无语:‘为什么我买东西时一定要买给他们?我就不能买给我们自己?再说,这是年轻人穿的!’
“齐文允把拖鞋拿上,走过去对他的父母说:‘爸,妈,这两双拖鞋拿给你们穿。’
“公公知道齐文允是想借这个机会假献殷勤,说:‘我不要,我有自己的布鞋,我喜欢穿布鞋。’
“婆婆也说了一句:‘稀奇!’
“但齐文允还是把鞋放在他们的床底,以表明他是真心。
“‘明明知道他们不穿,你怎么还是要拿给他们?’西弟小漾干着急。
“‘拿给他们,不管他们穿不穿,是我们的心意!’齐文允说。
“‘但是你也要问过我愿不愿意!’西弟小漾说,‘为什么你们做事情只顾考虑自己?’
“‘我心爱的小拖鞋啊!我是对你产生了感情的啊!’想到婆婆根本不穿那双拖鞋,那双拖鞋就这样被放在床底,西弟小漾无病呻吟。但是这天小幽回来后,西弟小漾看到:那双拖鞋竟然穿到了小幽的脚上!
“‘难道婆婆她不知道我自己买这双拖鞋,我是多么爱这双拖鞋吗?’西弟小漾心说,‘为什么我自己喜欢、自己买的东西都不能属于我自己,要一件件地变到她的身上?’
“她想起小幽生孩子时,齐文允和婆婆也是没经过她的允许,就把自己的一件衣服送给了她,说:‘小幽都能生一个孩子给你,你一件衣服有什么舍不得给她?’
“‘但是小幽生的这个孩子是我喊她生的吗?是我愿意要的吗?我为什么要一辈子欠下她的人情,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她的双眼流下眼泪来,‘不行,我不能再受这样的压抑了,再受这样的压抑我就要死了!’
“她镇静了一下,收回眼泪来,走过去对小幽说:‘对不起,这双拖鞋是我的,麻烦你给我脱下来,去穿你自己的拖鞋。’
“‘这是我的拖鞋,老妈买给我的!’小幽说。
“‘是我的,是我买给我自己的!’西弟小漾说,声音颤抖着,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去喊老妈来!’小幽说。
“‘好,你以为我不敢吗?’西弟小漾说,见婆婆正好从那边过来,已然是气势汹汹的样子,说:‘请您证实一下,这双拖鞋是我买的。’
“婆婆没有说话,命令小幽,很大声地命令小幽:‘脱,给我脱下来,还她!’
“小幽也感到了害怕,赶紧把拖鞋脱下来。婆婆从地上捡起拖鞋,狠命往西弟小漾的脸上甩去,说:‘还你!才是一双拖鞋了嘛,有什么了不起!’
“齐文允闻声从楼上跑了下来,见此情景,也不敢说话。西弟小漾哆哆嗦嗦把拖鞋从地上捡起,心说:‘如果获取尊严必须要付出疼痛的话,那就让这疼痛早点来临吧!’她在储蓄力量等待爆发。
“这个时候,如果婆婆不再骂她也就没事了,可是婆婆偏偏以为西弟小漾好欺,是个不会说也不会骂的哑巴,越来越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啊?你这个烂货,你吃着家里用着家里的,一双拖鞋还穿不得你的……'
“在她的手指终于触到西弟小漾的脸和鼻子,整个身形都压了过来的时候,西弟小漾站起来说了一句:‘不要碰我!’然后一把把她推出去很远。
“婆婆想都没有想过西弟小漾会还手,这个时候公公偏偏又从那边过来,于是她便假装晕倒,哆哆嗦嗦地喊着:‘儿媳妇打婆婆啦!’
“齐文允说:‘我在这里看到的,她哪里打你了,她只不过是推了你一把!’
“婆婆听齐文允这么说,也不昏倒了,从公公的怀里挣脱开来,指着齐文允的鼻子骂说:‘小厮儿的,有了媳妇忘了娘吗!你还替这个烂货说话!’
“西弟小漾理都没有理他们,径直上了楼去。
“听着下面婆婆肆无忌惮地乱骂,齐文允替她解释反而遭来更无情的践踏,西弟小漾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没有哭,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很长时间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或是自己的存在。
“齐文允很晚才上来,见她还睁开着眼睛,问:‘在想什么?怎么还不睡?’西弟小漾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齐文允仍习惯性地过来摸她,要和她亲热。西弟小漾不同意,把他的手拿开了,他的手又摸过来了。
“‘你能不能不要碰我?’西弟小漾说。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但是你今天最好不要碰我。’
“‘为什么?’
“‘因为我心情不好!’
“‘我不要你心情好,也不要你动,只要你让我进去就行。’齐文允说。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把我当成卖给你的妓女了吗?你的家人污辱了我,你还要这样侮辱我!’
“齐文允说:‘这怎么就叫侮辱你呢?我们是夫妻!是正常的性生活!’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西弟小漾激动地说,‘你无视我的尊严,无视我受伤害的心灵,只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还不叫侮辱我?’
“‘那你要我怎么做?去和老妈打一架?’齐文允咆哮起来。
“‘我什么也不要你做,只是希望你不要打搅我,让我安安静静一个人度过一个晚上,给我一定安静的时间和空间。’
“‘那好,我先让你安静一会儿,我一会儿再要!’齐文允说。
“‘你没听明白我说什么吗?我要一个人安静地度过一个晚上!’
“‘那我还要你这个老婆做什么?’齐文允说,又在她的身上四处抚摸起来。西弟小漾只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全身的皮肤都在收紧哆嗦:‘你就不能学会不要强迫我吗?你就不能学会尊重我吗?你们一家人谁都是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还是不是一个人,还需不需要尊敬?’
“齐文允忽然推了她一把:‘你起,你到外面去!了×不起了!碰都碰不得你!’
“西弟小漾果真起床到外面房间,因为她再不想听到任何一句不干净的语言。可就在这个时候,齐文允忽然 ‘嘣’ 的一声在她的后面把门关上,说:‘有本事今天晚上就不要进来,看在外面冻不冻死你!’
“西弟小漾本来是想出来冷静一会儿就进去把衣服和被子抱出来在外面沙发上睡的。可是现在,外面什么也没有,她真要冻一个晚上了。想起齐文允这样一个大男人的冷酷无情,胸怀肚量连一个女人都不如,西弟小漾忽然异常寒心:‘我为什么要在外面受冷?你给我开门!开门!把我的衣服拿出来!你开不开?开不开……’
“婆婆这时候开始在下面骂,而且似乎起床了,正朝着楼上来:‘烂货,你是要把我们家的门踹烂啊?’
“西弟小漾笑:‘是啊,是,你倒提醒我了,我就是要把门踹烂!’说着果然狠命一脚把下面的门板踹烂。‘哐当’一声,门板落地,现出了一个大窟窿。
“齐文允起床,只穿着一条短裤,把门打开,不由分说卡住西弟小漾的脖子,把她按在门框上就是一顿暴打,其中的一巴掌打在西弟小漾的左耳上,西弟小漾只觉得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乱叫,什么声音都分辨不出来。
“‘你这个烂货不要脸的,你还长本事了!敢和老子叫板了!’齐文允终于松开手来说。
“婆婆上来,指着西弟小漾的鼻子又是一顿唾沫飞溅的大骂:‘烂货的,不要脸的!你有什么权利在这个家发脾气啊?这个家里的什么东西是你的?给我把钱赔来!赔来!你了×不起了!在外面有一个工作了……’
“西弟小漾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也不和他们那样地骂,只是靠在门框上哭,痛快地大哭,时不时发出笑声那样地哭。觉得哭够了,她才镇静下来,到里面房间,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件穿上,然后就坐在藤椅上等着天亮。她就是那么镇静地等着天亮,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眼睛里闪现出柔和的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