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星期五她再回去的时候,一切已恢复正常,看不出什么不愉快的迹象。吃饭的时候,公公特意当着婆婆的面给西弟小漾夹了一次菜,似乎是诚心悔过赔罪的表现。晚饭后公公上夜班,待他走后,婆婆对西弟小漾说:‘他把一切都招了,也认了错,所以我们就给他一次机会。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男人,你的公公,所以你还是要尊敬他,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我会的。’西弟小漾说。”
欧阳建辉:“让西弟小漾做出牺牲,她和她的儿女们就成了既得利益者。”
吉丫:“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但事实毕竟是如此。
“停顿了一会儿,婆婆继续说:‘很快就要放假了,放假后很快就要过年,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把齐文允调过来。明天你就和我去找一些人,尽快把手续办下来。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失眠,总是想着这件事情。’
“西弟小漾明白,自从发生这件事后,婆婆的压力更大负担更重忧虑更多了。虽说这件事的发生不是西弟小漾的过错,然而谁能保证她不是真的需要,分居时间长以后,她不会真的和人发生外遇呢?西弟小漾既然明白婆婆的想法,就不能不全力以赴地帮助她,要知道婆婆是在为她和齐文允在一起而努力啊!因此,第二天,她不仅陪婆婆去找所有应该找的人,回到家里后,还主动承担起所有家务,做饭洗碗洗衣,晚上还在拖地。她似乎觉得唯有这样做才能报答得了婆婆的宽容,对得起婆婆为她、为这个家的一番苦心。经历了一系列非难的西弟小漾再一次和婆婆成为了同一条战线上的人。
“公公也是一样,他和婆婆看起来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夫妻,他不仅同意了把齐文允调过来,还主动拿钱出来叫婆婆和西弟小漾去跑关系。他没有再骚扰西弟小漾,在她的面前完全是一个正派的长者的模样,无论是对西弟小漾还是小幽,性情都温和许多。
“西弟小漾寒假放假回来的一天,齐文允从厂里回来,他病了,病得很严重。公公给他看病吊盐水,西弟小漾和婆婆做吃的照顾他。
“但是婆婆和西弟小漾坐在一起的时候却很难过。因为她们跑了这么长时间的调动,就剩母县长一个人的签名了,这个人不知何故却怎么也不愿意签。婆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终于想起他曾是她父亲的属下,曾被作为南下干部的她的父亲很严厉地处分过。
“‘怎么办,这件事情不能再等了!很快就要过年了。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过了今年到明年,平铺化肥厂的劳动人事关系将会被冻结,齐文允将再不能被调回来了!’她一想着齐文允一个人在那里,生了病都没有人照顾,心里就疼痛不已,更不用说他还要被这样要死不活地拴在那里多长时间!
“西弟小漾也不知道怎么办,对这一切她根本不了解。她只知道婆婆喊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为此,她竟然感到有一些愧疚:是自己丈夫的事,她竟然帮不上忙,不能为婆婆分忧解难。
“‘不行,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去找另一个人!’婆婆忽然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她要西弟小漾把大衣穿上,马上出门。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去找谁呢?’西弟小漾问。
“‘你跟着我走就是!’婆婆说。
“一段时间以来,她和婆婆在外面找人已经找得害怕了,差不多总是在晚上找人,厚着脸皮给人送礼,那种情景就像两个叫花子等着向人乞讨一样下贱。西弟小漾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什么时候不用再找人。不过既然婆婆承受得了,她也必须承受。
“她们走进一条小巷,到一个庭院里的宿舍楼前,对着铁门里的一道门敲了敲。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一个男人。因为是背着光的,婆婆不是很看得清,就问:‘请问,你是不是刘局?’
“‘我是。’那人一边回答,一边不是很在意地看了她们一眼,问:‘你们是?’
“婆婆谦恭地、声音有些不大自然地说:‘我是吴秀英,吴三妹,小沟寨电站的,这是我的儿媳妇,我们找你有点事。’
“‘哦,进来吧。’那人说。
“西弟小漾和婆婆进去,进到里面灯光下,在沙发上坐定,才看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高高的个儿,虽长相一般,皮肤有些黝黑,眉头上有两道很深的皱纹,但看起来很健硕。他的表情给人一种不是很摆架子的随意,或者说他根本不用把什么人放在眼里。婆婆主动说起了一些无关的话,以增进他们的距离:‘听说你在文山市买了房子,一家人都搬到文山市去了?’
“刘局回答说:‘是的,因为小孩子读书参加工作都在那边。’
“婆婆叹了口气,说:‘你们家孩子争气,从小读书成绩好,长大后还能分配这么好的工作,不要爹妈操心。我的那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立,不叫人操心。’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刘局知道她是来找帮忙的,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看着吴秀英的脸。吴秀英忽然像个女孩似的难为情起来,说:‘我的儿子齐文允,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他在平铺化肥厂上班,前年才刚去的,但是今年效益就已经不好了。他现在结了婚,媳妇已在这边代课,’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西弟小漾一眼,‘所以我想把他调过来,一家人在一起。我找过很多人,他们说把他调到这边的水泥厂,我想水泥厂就水泥厂吧,只要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就行。然而没想到的是,眼看着手续就要办下了,最后竟出现了问题,母县长怎么也不愿意给我签字——说起来这件事情应该怪我的父亲。找他是没有门路了,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好心血来潮来找你。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帮我,我要找过了才甘心。’
“不料刘局竟像很熟悉的老朋友似的说:‘那个水泥厂有什么可去的,要不了几年也是要垮台的。实在没有想到你为了把儿子调水泥厂竟然费这么大力。’
“婆婆不由小心翼翼怀着希望的光芒问:‘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帮我了?’
“刘局说:‘办法是有,而且是个很好的办法:你病退,他顶替,完全不需要找那么多人。至于具体怎么操作,等你明天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再对你说。’
“婆婆看到了希望,不能不急切地说:‘我等不到明天了,我只希望你现在就告诉我怎么做。我怕夜长梦多。’
“刘局笑了笑说:‘既然这样,叫你的儿媳妇先回去,或在外面等着,因为有些事情是我们单位的机密,我不能泄露出去。’
“西弟小漾正要犹豫——因为我们前面说过,西弟小漾的婆婆四十几岁,看起来还年轻时尚,所以说,如果她要是足够放纵自己的话,她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婆婆站起来说:‘我送她出去。’
“她把西弟小漾送到外面小巷一定距离,说:‘你放心,就在这里等着。只要能把齐文允的事情办好,他就是要叫我上床我也愿意。再说,我所嫁的男人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做一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不是叫你,我老婆子做什么都愿意!’
“西弟小漾无话可说,只好在外面等着。她没有想到,公公已经悔过,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好,婆婆却要私下里这么做。”
欧阳建辉:“家庭的和解只是表面的,接下来会潜藏更大的危机。”
吉丫:“西弟小漾一个人在阴暗的小巷里等着,看着外面街道反射出的冰冷的白光,感觉很不自然。看到有人过来,她收回目光,低头,用脚尖踢着地面。她想,过路的人一定以为她是那种青涩不懂事的女孩在等着和男朋友约会,由此更增加了等待的不安。好在婆婆终于出来了,对她说:‘我们走吧!’
“西弟小漾尽管不想问,但还是不得不问:‘事情办好了吗?’——她怕婆婆以为她保持缄默是看不起她,再说她更应该关心自己的丈夫。
“‘好了,他给我写了病退和让齐文允顶替的申请,并签字盖了章。如果齐文允的身体好一点的话,明天他就可以去平铺化肥厂把他的档案要回来,很快他就可以在这里上班。这是多么意外的收获啊!’婆婆不由感叹道,‘我们找了那么多人,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有办成的事情,现在突然有了转机!’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想起了事情的经过,对西弟小漾说:‘既然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我也不对你隐瞒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说出去的。我是一个母亲,长年饱受煎熬,不是因为婚姻不幸,而是因为齐文允和小幽。不到他们能够完全自立,自己养活自己,我永远放不下这块心病。所以为了他们,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问题!不过今天我主动投身他的怀抱是有原因的,他并没有要求我一定要这么做,我不那样做他也同样会帮助我!’
“‘那是为什么?’西弟小漾问。她感受到婆婆需要倾诉,需要一种强烈情感上的认同,需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悦和哀愁、痛苦与寂寞,而这些话她只能对与她承载着同样命运的西弟小漾说。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一些事,当我还是单身带着齐文允和小幽在酒厂上班的时候,表面上我是这样一个人:放荡不羁,对每个人都产生诱惑。因为每个星期都要去赶乡场卖酒讨生活,我不得不和厂里那些同样和我卖酒的男人打成一片,因为我需要他们上车下车的时候帮助我,同样我也不得不和乡场上各类老板痞子流氓巧妙地周旋,为的是让他们多买我的酒。我练就了无所畏惧能说会道的厚脸皮,和他们一起喝酒划拳行令,不注意的时候让他们占点小便宜,这样我的酒总是卖得最多。但是有一些人不知道,以为我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西弟小漾说:‘这我知道,你对我说过,因为有人夜半到你的住所想要骚扰你占有你,你把他们一个个都骂走了——那个时候的你泼辣出名。但是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有很大关系。因为我养成那样的脾性就很难改了,调到电站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我不知道我的放荡的表面、无所畏惧的开心,对他们产生了诱惑,吸引了一个人——尽管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他是我们这个班的班长,虽然结过婚,孩子都已经很大了,但还是腼腆得像个大小伙,不说多少话。他对我很照顾,从不要我干多少活,不过我没有看出他对我的好,别人也没有看出。有一天我们两个一起值深夜班,他叫我去值班室里睡,说他自己一个人守着机房就行。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睁开眼看到他正要亲我!我一把将他推开,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他羞红了脸,仓皇逃出门去。后来再见到我,就只是远远地躲避。因为受辱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在工作上更加努力,所以很快从班长提升到了站长,从站长提升到了局长。我没有想到他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我在他心目里的形象反而发生了改变!他小心翼翼把那个高尚的我的影子揣在心里揣了十几年,认为是我帮助了他!他刚才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说这十多年来对我那份可笑的情感。所以我把自己给了他。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认为已经没有什么男人是值得我爱的。就算他说的这一切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在他心目里的美好形象不是就完全破灭了吗?’西弟小漾问。
“‘是的,这我知道,所以我们不会再见。’
“ 西弟小漾不再说话,她已经完全感受到:一个人所犯的错,只要和她的情感经历相联系,就是那么情有可原;而且这是悲哀的,叫人不忍心再提,就像她读到的古代或是解放前那些无可奈何风尘女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