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因为婆婆在乡下电站上班，上半个月回来休息半个月，所以并不是每次西弟小漾回去都能够见得到她。这时负责传达婆婆口令的小幽就会说：‘妈上班去了，叫我告诉你，把衣服洗了，缝两床被子。’好像她自己不用做事似的。家里乱七八糟，洗衣机里和洗衣机上堆满了床单被褥和衣服。西弟小漾想起婆婆和婆婆的朋友们所说的话——以后这个家就全靠她担当了——心里明白就是做这些事情，毫无怨言地为整个家付出。
“她把洗衣机搬到外面庭院，在洗衣机搅衣服的间隙收拾厨房和家里，把所有的家具擦拭一遍，地下拖洗一遍。然而这时，小幽却把她在平铺化肥厂时发的一套西装裙和她的一双裤袜穿出来，说：‘我的衣服都洗了，我穿你的这套衣服出去一趟。等我的衣服干了，我就把你的换下来，帮你洗干净。’
“西弟小漾听了，简直气得要命，这可是她最好的职业套装，纯羊毛的，包括了外套、裙子、衬衣和领带。可是她做不到命令她把衣服脱下来，因为婆婆已经默许过小幽这么做。上次小幽穿了她的一双裤袜，她就一句话也没有说。齐文允也认为没什么不可，认为西弟小漾是做嫂子的，就应该大方一点儿。西弟小漾当时就想：‘难道他们不知道，内裤和裤袜是不能随便穿别人的吗？’
“西弟小漾一边漂衣，一边呆呆地看着她出去，心说：‘她这又是和那个男人鬼混去？我的这身衣服！’心想，等她换下来后，她不知要洗多少遍，才能从心理上把它洗干净。
“下午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做完后她还缝了两床被子，手都锥破了，可是小幽竟然出门就没有再回来。因为等不到小幽回来做饭，西弟小漾的公公只好自己做饭菜，喊在楼上缝被子的西弟小漾下去吃饭。吃饭的时候，西弟小漾说：‘爸，你就不能管管小幽吗？’
“公公说：‘管她做什么。她要死要活随她。’
“西弟小漾想：‘怪不得小幽会学坏，全是因为她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你不管她！是继父就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的吗？’
“第二个星期回去，小幽非但没有把她那套西装裙洗了，还把她的一条牛仔裤穿脏了丢在洗衣机里。她从楼上慵懒地下来，对西弟小漾说：‘妈喊你把这些衣服洗了。我不舒服。’
“‘又是习惯性地假传口令！’西弟小漾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不过就算是她不喊洗，她也要洗，这里面还有她的衣服，她尤为心痛的西装裙！
“这个星期的星期三，齐文允竟然从厂里回来了。他骑了一辆破自行车到西弟小漾所在的学校，出现在西弟小漾放学回去的桥边。
“‘你怎么来了？’西弟小漾问。
“齐文允说：‘想你了，所以和同事调了几天班回来看你。’
“西弟小漾看看他，也很高兴。她打量着他身上一件新的灰蓝色夹克和一条牛仔长裤，说：‘你买新衣服了？’
“齐文允说：‘最近生产正常，所以买了这一套衣服。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西弟小漾抿嘴笑笑说：‘可以。’
“齐文允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睡到第二天中午西弟小漾放学。吃饭时，他对西弟小漾说：‘今天下午就回去。’
“‘可是我明天还有课呢！’西弟小漾惊讶地说。
“‘不就是两节课吗？用得着那么认真？你喊哪个老师帮你看看就行。’
“西弟小漾还没有见过这么不把她的工作当回事的，好像她认真工作反而是一种罪过。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她很坚定地说。但是齐文允发怒了——西弟小漾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发怒——说：‘你不肯和我回去，是不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心虚的事情？我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西弟小漾惊怒地问，不明白她不愿意今天回去和做了心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偷了家里的四百块钱，所以不敢和我回去见人！’齐文允理直气壮地说，好像他是亲眼看到她偷的。
“‘我偷家里的钱？笑话！’西弟小漾虽然是很镇静地说，但是眼泪却喷了出来，她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冤枉，而冤枉她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如果按你所说，是我偷了家里的钱，那我应该是一辈子都不敢回家。我只不过是不想耽误学生的两节课，星期五再回家。你来不来，我星期五都要回家。’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应该早点回去对老妈说清楚。她现在是又气又病。’
“‘好，我和你回去！’她对齐文允说，然后咬唇自嘲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偷钱的人？’
“然而事情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只要她没有偷，她就不怕被人怀疑。因为婆婆确实病了——她不明白她对西弟小漾那么好，她竟然会偷她的钱——好像她是个多么经不起打击的人。她把西弟小漾拉到自己的床边，说：‘我问你件事情：你拿没拿我枕头下的四百块钱？’
“西弟小漾说：‘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枕头下有钱。再说，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拿。尽管我自己的钱少，但是我一直用的是我自己的钱。’她想起自从放暑假来到这个家，除了结婚花的是家里的钱，其他买菜、买拖把、买绘画用具都是花的她自己的钱，她不会为了这点钱而向家里要，即使她就要没有钱，她也不会开口。齐文允把他收的九百块钱礼钱交给他的母亲管理，就是一个例子，她没有任何异议。在她的概念里，就算是她结婚了，她也没有想到过要掌控家里，她也还是要靠自己。
“但是婆婆不信她说的话，她认定就是西弟小漾拿的。她说：‘你父亲不可能拿这笔钱，小幽，我也问过了，她根本不知道我枕头下有钱。只有你，你可以进入我们的房间打扫卫生——这是我交代过的。所以你一定是在收拾房间、铺床叠被的时候发现了我枕头下的四百块钱，所以把它拿走了。’
“原来婆婆是这样想的，她像保姆一样被安排做家里的所有事情，竟然是件错事？
“‘我没有拿就是没有拿。’西弟小漾冷淡地说。
“婆婆长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钟凝啊，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有多么难受吗？我是把你当成比我女儿还重要、还信任的人啊！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信任你、看好你，即使你和齐文允有什么矛盾，我都是站在你这边，你们不和，我亲自跑到平铺化肥厂去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我一手给你们操办婚礼，本来你父亲只是拿出四千块钱的，不够，我又特意逼迫他多拿出两千。还有一些钱，是我自己悄悄为你们垫付的，只是没有让你们知道而已。上次送你去学校，不说给你买米买油的钱，单是买给你们那个不得名誉的校长的礼，就花了一百多块钱。以后你转正，还要花钱。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哽咽，西弟小漾也跟着哭了起来。尽管她认为婆婆对自己确实很好，误认为是她偷了家里的钱肯定很痛心，可是她也不能因为理解婆婆的这种痛就违心地承认是自己拿的啊。听到西弟小漾被逼得哭了，窗外的齐文允大声地说：‘不用逼她了，她没有拿。在子弟学校时，她和王菲同住一个屋，钱包从来是随便丢在床上，也没见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还有，我昨天刚去，趁她不注意，第一时间就翻她丢在床上的钱包了，没有。或许是你自己放在哪个地方，忘记了，或者是用了，你再想想！’
“婆婆受不了齐文允为西弟小漾说话，一边哭一边骂了起来：‘小厮儿！你是说我冤枉她了？我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这么说她吗？有哪个偷了钱的还会把钱放在小钱包里的？四百块钱啊，她的那个钱包装得下来吗？’
“至此，齐文允闭嘴，不敢再为西弟小漾说话。因为婆婆把西弟小漾关在房里的时间太长了，非要她承认是她拿的不可，西弟小漾最后心如死灰地说：‘如果你认为是我拿的那就是我拿的吧！我无力争辩，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很累，要去睡了。’
“一整晚，西弟小漾都没有说话，第二天早上还是很早起床为家里做所有的事情。她不是因为愧疚才做，而是她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这些事情承担到自己身上。婆婆坚持要齐文允娶她也是这个目的。她不能因为自己被冤就放弃婆婆对她的信任。这是她承诺过的，她必须任劳任怨。
“第二个星期西弟小漾回去时，婆婆还是那副寒心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西弟小漾只得早早地上床睡了，留婆婆和小幽在下面看电视：婆婆躺在沙发上，小幽因为近视眼，坐在离电视很近的距离。忽然，婆婆像是发现了什么，喊：‘小幽，你过来！’
“小幽不耐烦地说：‘你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在看电视，电视好看。’
“婆婆加重了声音的惊惶，喊：‘你过来，听清了没？’
“小幽过去了，婆婆问：‘小幽，你给我说实话，你的肚子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紧这么大？’
“小幽还在抵赖，装作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说：‘我吃饭吃多了！’
“‘吃饭吃多了，为什么还在不停地吃？’婆婆问。
“睡在楼上的西弟小漾自己也想：‘是啊，这段时间小幽就是有点不对。每天都吃吃吃，不知道怎么会饿得这么快。’
“下面的婆婆好像是再次摸了摸小幽的肚子，说：‘小幽，你还在骗我。你要是再不对我说实话，那我也只好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你爱到哪儿到哪儿去，不要再给我丢人现眼！’
“小幽这才没有说话，承认自己是怀孕。
“‘告诉我，是哪个的？’婆婆问。
“小幽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在这里租房子住的，别人叫他小六子。出事情后我去找他，朋友说他回文山市了。前两个星期我终于在文山市找到了他，对他说我有钱了，我们可以在一起。谁知道他把我的钱花完了，就说谁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的。’
“婆婆凄厉地惨叫一声：‘小幽，小幽……你怎么还是这样一个人！’忽然反应过来：‘那四百块钱是你拿的？你为什么不承认？’
“小幽不敢抵赖，说：‘那天，我看你换床单时掀起一角，下面好像是钱，所以就在你上班时把它拿了。’
“西弟小漾听到这里时，眼泪都出来了。她终于明白，小幽那天为什么会穿上她的西装裙一去不复返了！然而奇怪的是，到第二天以及后来很长时间，婆婆对这件事都绝口不提。她竟然还要装着相信小幽才是她的好女儿，西弟小漾才是偷钱的人。
“婆婆带着小幽不知是去哪儿做了堕胎手术，西弟小漾再次从学校回到家时，小幽已经恢复正常了。婆婆有意隐瞒事情的真相，大家也都装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西弟小漾觉得奇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婆婆和小幽竟然还认为西弟小漾为她们做一切理所应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