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因为时不我待,太想把一切了结了而去,她不再和齐文允谈离婚的事,而是把所有的心思用在完善她的专题报告——《素质教育来临,我们该如何对学生进行综合评价的报告》。每天都写到很晚,有时吃着饭或做着饭菜想起一句话也要把它写上。在这种情况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高亢,就像高空中一只鹰那样飞翔。
“但是这天她却听说林峰逸调走了。她忽然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起来,林峰逸调走了,他说过的话还会起作用吗?果然,十天未到,齐文允的案子又被提交到检察院。
“婆婆从文山市赶回来:‘不是说不起诉的了吗?’
“西弟小漾说:‘我也不知道,林峰逸是说过不起诉的,可现在他调走了。’
“‘是不是齐文允不肯和你离婚,你故意这么做的?’婆婆问。
“‘我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恶毒。你们要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西弟小漾说。
“‘那你去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
“西弟小漾只得打电话问蒋权。但蒋权不知道怎么了,说他也不了解现任的政法委书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贸然为这件事出面。他对西弟小漾说:‘要不你自己去找找看吧,问问是怎么回事。’
“西弟小漾只得自己出面去找现任政法委书记。她每天早晨和课余时间都要去公安局的二楼,但是一次也没见着他。那个好心的愿意让她在她的办公室等的大姐说:‘他太忙,几乎不会在办公室停留半个小时时间。每天总是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就来了,从办公室里拿点东西,交代几句就走。他来这里上班几天,我还没有仔细看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他每天都忙些什么呢?’西弟小漾问。
“‘外出开会,迎接和陪同上面的人视察。领导的事情说不清楚,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
“西弟小漾于是便想:‘看来这个领导为了自己的仕途和上级委派自己的重任还真是够勤奋的。只是每天如此忙于迎来送往,又何以为民众办实事呢?’又想:‘怪不得魏忠、郭老黑、张诏宝他们会有机可乘,因为他们才是经手办案的人,你要是没有任何势力和背景,你会被他们吃定,忽悠都忽悠死你。’
“接下来的西弟小漾都差不多要放弃去找他了,因为她实在太累了,并且感觉被这个社会伤害很深,再无信心去找任何人。她有时候想着,在这样一个社会大背景下,一个人维护自己公平的权益是这么低微卑贱无能,她还有何面目站立在那三尺讲台之上、教授学生那些真善美的道理呢?然而经过一个晚上痛苦的失眠和激烈的斗争之后,她越来越不甘心。她到底要去问清楚:为什么要起诉,他到底了解关于这个案子的多少事情?
“第二天早上很早她便去了。她在公安局的大门外等开门,开门后又在政法委书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等。她不相信,她比他们上班还提前半个小时在这里等,会等不到这个以早来上班著名的政法委书记。终于在距上班时间还有六分钟的时候,她等到了。她知道一定是他,因为他正朝这个办公室走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进办公室后他问,一边问一边在他办公桌的抽屉上翻东西,连请她坐的语句都没有。西弟小漾想了想,刚要从事件的起因说起,他摆了摆手:‘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西弟小漾顿时脸憋得通红,感到受了一个不小的打击,想:‘我每天起早,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找你,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你只给我五分钟时间?’但还是强压住自己的激动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样一个案件,一个叫齐文允的轻伤案件。他是我的丈夫,因为涉嫌故意伤害罪被逮捕过。我可以用我的生命起誓,他是被冤枉的,对方只为敲诈我们十二万块钱的建房款和六万块钱的赔偿金:说一处轻伤两万,三处轻伤六万。十二万块钱的建房款我们是被骗走了,后面的六万块钱我们没有答应。于是他们便伙同检察院的郭老黑派出所的魏忠把我的丈夫逮捕了进去。事发后我曾写有一份《关于齐文允被冤一案的申诉》,前公安局局长兼政法委书记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勃然大怒,说全麻山县还从未出现过一例逮捕人的轻伤案件……’
“‘谁说轻伤就不能逮捕人了?’西弟小漾话还未说完,对方忽然抢白问。
“‘现在是和谐社会,为了一个责任不明、证据不足、性质并不恶劣的轻伤案件就逮捕人,这是什么行径?’西弟小漾问,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
“新政法委书记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理她。西弟小漾继续说:‘前任局长兼政法委书记派人调查下来,让我们把他保释出来,说他们会以证据不足不予起诉。我不明白的是现在为什么又要起诉?’
“‘一个已经逮捕的轻伤案件,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不起诉就不起诉?案件的来龙去脉我虽然不是很清楚,我也没有时间去弄清楚,不过既然你说你的丈夫是冤枉的,为什么要害怕起诉?正好可以借起诉还回清白。还有你不是说前任局长兼政法委书记好吗,那为什么在他任职期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西弟小漾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杵在那儿,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好似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好感,有意不会让她得逞。
“‘我很忙,有事情要走了。你也走吧。’新政法委书记说,已然在她的前面走了。
“西弟小漾出来,从来没有这么恨。继县委书记过后,他还是第二个这么不把民众的诉愿放在心上的人。或许郭老黑他们早就打好招呼了,形容过她是一个什么人,所以他才会一见到她就没有好脸面,并且屡屡使她出丑。然而她又想着:‘难道他是把我当无事喊冤的悍妇了?是因为和前任有关系才如此?’不明白他到底是真正直还是假正直的人。可无论他是真正直的还是假正直的人,现在的情形都对她不利。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这样回答他:‘如果你也经历过被法院法律欺骗过一次,你还会相信第二次吗?’
“齐文允的姨妈知道情况后打来电话,说:‘也是你们愚蠢,她要和齐文允离婚,你就让她和齐文允离婚……’好像真是因为齐文允不和西弟小漾离婚造成的。
“晚上,西弟小漾感到很累,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一个人哭泣的声音,仔细一听,是齐文允的:‘妈,我们把钱拿给他吧。我不想再进监狱了,那就不是人待的。里面没有水喝,虽然有一根水管,但是锁死的,要用嘴在上面吸很久,才能吸出一些来;饭菜没有好的,只是稀饭和喂猪一样的菜;我用很多的钱买到少量的一点肉和方便面,也被里面的人抢干净;和我住在一起的有性病患者、同性恋者,他们不由分说把我的内裤和衣服拿去穿;有一个人要病死了也没人管……’
“齐文允的母亲也哭了起来,抱着他的头说:‘儿啊,儿啊,你受苦了。’
“西弟小漾起床走到他们的身边,说:‘明天我就去找魏忠,把钱拿给他。’
“是啊,相对于他所受的苦来说,钱又算什么呢?最让她失去信心的是他们已经不信任她。
“第二天上午九点,西弟小漾在婆婆的央求下给魏忠打了个电话,说:‘你叫他们今天下午四点到派出所,我同意他们的要求了,给他们六万,叫他们这些强盗去分吧!’
“魏忠说:‘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本来早就应该这样的,何苦去受这份苦。’
“但是到十二点,下班时间,魏忠却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又不同意了,说你们到处去告他,现在不要说是六万,就是十万,跪下来喊他们爹娘,请求他们饶恕都不行!’
“‘这些浑蛋!’西弟小漾骂了一句,把手机关了,两只手紧紧地握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如果她有超凡的能力的话,她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啊!
“现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有找律师准备应诉。周末,西弟小漾去了一趟文山市,和一个感觉比较对姓郝的律师签下协议,并于星期一上午九点赶到麻山县检察院查阅案卷。他们发现,伤情鉴定书上竟然只是一个人的签名,鉴定程序违法,且鉴定的依据不充分;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以及所谓的目击证人的证词自相矛盾,所有这些根本不能使齐文允的罪名成立。面对律师的质疑,检察院两次把案件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然而所谓的补充侦查,也不过是在伤情鉴定书上补上一个人的签名,传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以及所谓的目击证人再次讯问,把证词写得更模糊或更符合情理。
“‘原来他们竟是这么草率办案的。’婆婆和齐文允听说过后说。
“‘伤情鉴定书的事我们可以不管,’郝律师说,‘不管是一个人签名还是两个人签名,它所起的作用,无非是证明郭德英有受到伤害这回事,而不能证明是齐文允所为。我之前还觉得应该申请重新鉴定,现在觉得完全没必要了。吴大海和郭德英的证词,不管他们怎么改来改去,与钟凝和齐文允的证词相互抵消,不足采信。起关键作用的是所谓目击证人李福华的证词。不用说,经过他们的二次讯问,李福华的证词可能更具合理性。但是根据日常生活经验法则和正常的记忆规律,人总是对就近发生的事情印象深刻,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会越来越模糊。所以从可信度上来讲,第一次的笔录可信度更高。就算公诉方采信第二次笔录,根据我问案多年的技巧,我也可以很快让他露出马脚——假的永远真不了。我所担心的是他们根本不会让证人出庭,这样我们就得申请证人出庭,而且还不一定批准。’
“‘为什么?’西弟小漾和婆婆同时问。
“‘为了保护证人的人身安全,具有相当利害关系的证人可以不出庭作证,只需要有证词就行。但是这样一来,也为一些为难的案件葫芦僧断葫芦案创造了条件。不过根据我的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在审查起诉阶段做不起诉决定。因为毕竟案件已经退回去过两次,并且根本不具备法定起诉的法律依据。’
“‘如果是这样就更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开庭时证人出不出庭的问题。’婆婆说。
“西弟小漾把郝律师写的《审查起诉阶段的法律意见书》交往检察院。她现在已完全有理由相信检察院是不会再提起公诉了,因为《法律意见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根据《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四百零四条,具有下列情形之一,不能确定犯罪嫌疑人构成犯罪和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属于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
(一)犯罪构成要件事实缺乏必要的证据予以证明的;
(二)据以定罪的证据存在疑问,无法查证属实的;
(三)据以定罪的证据之间、证据与案件事实之间的矛盾不能合理排除的;
(四)根据证据得出的结论具有其他可能性,不能排除合理怀疑的;
(五)根据证据认定案件事实不符合逻辑和经验法则,得出的结论明显不符合常理的。
’更何况伍伯侯自己也说过,他会尽量在审查起诉阶段消化。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三天后,检察院还是把案子移交到法院,提起公诉。
“‘这到底是谁,一定要公诉到法院呢?’西弟小漾问。她忘记了还有郭老黑在检察院。
“‘齐文允说得没错,不管他有罪无罪,他都会被押着往阎罗殿走一圈。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给他定罪,因为他们不能把他错逮捕进去不是?’西弟小漾的婆婆说。
“‘难道他们的面子和官位就那么重要吗?错了还不能及时纠错!’西弟小漾愤怒地说。她眼里看到的全是些猥琐没有担当的人,恨不能上前把他们一个个都踩扁。
“‘看来这些人真是吃干饭的,国家和政府怎么可以把权力交到他们这些人手里?判决结果如果不理想,我们可以上诉到中级人民法院。’郝律师打电话过来说。
“齐文允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说:‘如果他们敢判我坐牢,出来后我不做别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他们杀光杀尽!’
“婆婆说:‘真到那时,我也不阻挡你了。’
“不久,法院开庭,郝律师的辩护很成功,被害人、公诉方以及所谓证人几乎没有应答的能力。但几天后,法院下来的判决书还是判了齐文允一年的缓刑:
“‘鉴于本案系双方因房屋承包修建过程产生民事纠纷而引发,双方在出现争吵后继而发生抓扯,在抓扯过程中导致被害人受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第七十二条第一款,第七十三条第二款、第三款,第三十六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齐文允犯故意伤害罪,判决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赔偿刑事附带民事原告人郭德英医药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鉴定费共计4445.7元……’
“西弟小漾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打官司这么长时间,她也知道什么叫误伤,什么是故意伤害罪:‘在抓扯过程中导致被害人受伤隐晦地承认了是吴大海在把齐文允掼倒在地的同时把她撞倒的事实,可是到末了又给他安上一个故意伤害罪的罪名!何为故意伤害罪,难道他们不明白?这是哪国的法律可以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如果误伤也要判刑的话,那也应该是判吴大海啊!因为是他在把齐文允掼倒在地的同时把郭德英撞伤。’
“齐文允说:‘这一点也不奇怪。案子还没有走到法院,他们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判,为的是他们大家都好交差。他们也知道,只要不判我实刑,不影响我工作,我们就不会怎么样。’
“‘你的意思就这样算了?’西弟小漾问。
“‘你的意思是还要往上告了?’齐文允问。
“‘为什么不?为什么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西弟小漾的胸中燃起复仇的火焰。到现在她想到的已经不再是齐文允清白的问题——他实在一点也不值得她为他那样做——而是整个司法机关滥用权力错判误判的问题,照这样下去,还会有多少人受冤?多少人走在伸冤的路上举步维艰?
“‘够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认了!’齐文允说,他害怕中级人民法院如果发回来重审,本地人民法院会把他往死里整。
“他把自己看成是一只蝼蚁,他们要捏死他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