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第二天,西弟小漾和婆婆开始准备年货,虽然齐文允不能回来过年,但她们还是要准备一些。小幽打回来了电话,说她明天就回来过年。
“西弟小漾看着小幽,简直恨得要命:披着乱糟糟很长时间都没有洗的卷发;穿着就像二手货似的黑色绒线大衣,到处是线头;人本来就瘦,瘦得不成人形,细脚伶仃的,还穿着很细的高跟鞋;眼睛本来就大,凸出,有很深的黑眼圈,可是却画了眼线,还涂了很深的眼影;肤色本来就不健康,是灰黑色的,手指上竟然还有刺青,戴了一个骷髅的戒指;再加上耳朵上垂的,脖子上吊的,简直像个魔鬼。
“婆婆也没力气再骂她了,只是叫她去卫生间洗头洗澡换衣服,然后趁她睡着的时候在铁炉子边用热水给她洗。不知是怎么的,只要小幽回来,西弟小漾就异常烦躁。她受不了这样懒惰不讲究的一个人,可是又不能讲。她总觉得在这个家里,虽然是自己在苦苦撑着这个家,可是却没有说话的权利。她不能叫小幽把洗过澡的香皂放好,也不能叫小幽把用过的洗脸池冲干净。如果不是自己受不了要去清理,她就只有看着她把这个家弄乱。因此,一个人的时候她想:‘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与她无关,什么时候才能再也不用见到她?老天,快帮助我脱离这个家吧,让他们一家去过他们一家的日子,让我去过我一个人的生活!’
“初五过后,西弟小漾终于解脱,因为无论婆婆怎样挽留,希望小幽能在家多住几日,把身体养好——‘你看你这个样子,像鬼!’——小幽还是离开了,用她的话说是:‘要上班了!’
“晚上,西弟小漾正在房间写点东西,外面的婆婆又叹起气来。一会儿,壮壮推门进来说:‘妈,奶奶叫你快想办法救救我爸爸。她说只有你能把他从监狱救出来。又说他在里面的日子苦得很呢,会像狗一样被拴起来打。’
“西弟小漾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怎么会用孩子这样来为难她?难道是她不想救他出来吗?她也想尽快过完年上班,她好一个一个单位去找。
“但尽管如此,为了满足婆婆的心愿,第二天,西弟小漾还是跑了几趟公安、政法、纪委和人大。因为总是等不到人,她在走廊和外面的大门口等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人大的一个副主任对她说:‘你还是过了十五再来吧。这几天,上班都不大正常,有时来看一眼打个招呼就走了,有时直接不用来。’回去把这些情况向婆婆说明了,婆婆也无能为力。
“但是到天黑时,婆婆却接到文山市罗蒲华阿姨的电话,说是检察院的武伯侯是在家的,因为和他的前妻离了婚,老婆孩子都不要他,放假了都没有回家,一个人在麻山县过的年,正好可以叫西弟小漾去找他。放下电话,婆婆对西弟小漾说:‘确实,你罗蒲华阿姨说的是对的。武伯侯这个人心肠比较软,听不得软耳朵根子的话,上次你去找他,他不是很同情你并感到过意不去吗?你再去找找他,好好地对他说些软话,实在不行下跪求情都行!只要他能把齐文允保释出来。你罗蒲华阿姨说,他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检察长,不会不认识人、不知道怎样把齐文允保释出来。再说这件事,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西弟小漾说:‘就算是,那也得看是在一种什么情况。如果他亲自出面为齐文允开脱,会影响到他个人的官位和声誉,那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你罗蒲华阿姨说的是:现在他离了婚,一个人,一定更能理解你们夫妻分离的处境,所以叫你这个时候去求情。’
“‘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去检察院看看,看他上不上班。’西弟小漾说。
“‘不用去单位找他,今天晚上你就直接去他家。我已经把他的住址都打听好了,武装部2号楼三楼,右手边。’
“西弟小漾没有说话,她在考虑婆婆说的话,他是离婚一个人的,这个时候却叫她单独上门去找他,她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不介意她儿子的女人和一个单身的老男人共处一室吗?甚至不用担心她在求情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从很多事情她已看出,婆婆不是很注重女人名节的,只要是为了她的儿女,一个女人能做的什么事情她都会做,现在她也要西弟小漾为了她的儿女这么做。那么,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你的意思,你叫我一个人去?’西弟小漾问。
“‘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去。’婆婆说。
“‘万一……我在求情的过程中……他提出那方面的要求呢?’西弟小漾问。
“‘这个我早就料到了。’婆婆叹一口气说,‘只要他能救齐文允出来,你就答应他吧!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罪你,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你和齐文允父亲的事,这么多年,我说出去了吗?齐文允出来后,你是要继续和他生活下去,还是另找他人,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可是我感觉你是要离开这个家了,你嫁进这个家来受苦这么多年就是为缓解齐文允的牢狱之灾的。你是上辈子欠下我们的,否则为什么我会不顾那么多人的反对执意要齐文允把你娶进家门呢……’
“西弟小漾已经不想再听了,她脑袋里嗡嗡的:‘我和齐文允父亲的事?难道她不知道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是多么大的痛吗?她是否以为我已经有那样污浊的历史,我就应该为他们再做一次?可是我还真像是欠下他们的,不这样把齐文允救出来,我又怎么能脱得开身呢?’
“九点钟的时候,婆婆把她的衣服和包拿出来,说:‘去吧,如果今天晚上不用回来,那就不回来。’
“西弟小漾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她在尽量拖延到达的时间。这种情况又使她想起了她的小时候:她的母亲喊她去找猪菜,她所熟悉的小朋友一个也不去,她只好一个人往西出了村,走在那条长长的此刻并没有多少人过路的石板路上,因为不是很情愿,不自觉地磨蹭起了时间。她想:‘人一生中的各个时期,有多少事情是多么相似啊!’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长大过,她还在被母亲那样的角色驱使着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她就不能真正地不受人控制呢?家是什么?是自己随时可以回到这里休憩的港湾吗,还是别人提供给她的,她要在这里短暂和长期居住,就必须要为他们做出牺牲?
“她望着远处的天际,期望能在夜空中看见一颗星星,然而寻找了一阵,灰暗的夜空中一颗星辰也没有,倒是山上几户人家的灯很像黑夜中的星辰。她朝着黑暗中有星辰的地方走去。走过好几条街了,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头了。她折回来,走进武装部的大院。里面没有灯光,是靠外面广场的路灯勉强照着,给人一种好不冷清和冰凉的感觉。她踏着水泥路的地面右走,树影下正要踏上2号楼的台阶,一个人从她的后面上前拽住了她的一只手,强拉着她往外面。
“‘干什么?你是谁?’西弟小漾正要挣扎,看清了是蒋权。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去坐进他的车里后她问。
“‘这句话我应该问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来这里找谁?’蒋权问,因为怕有人听见,声音很轻。
“西弟小漾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停顿了会儿稍微有些倔强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没看出来我关心你吗?从你出来,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我心里想:她这是要去哪里,去找谁呢?你不告诉我也知道,你是来找武伯侯求情。’
“‘是的,我是来找武伯侯求情。必要的话我会奉上自己的身体。’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做。’
“‘不是我要这么做,而是形势逼得我非要这么做。没有人能够帮得了我,我只能这么做。’
“‘齐文允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做?’
“‘你从来就没想到过要了解我——如果我爱他,我还会这么做吗?如果我爱他,我还会爱上你吗?’
“‘那你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西弟小漾轻声嗫语着,‘因为他是我的男人,不到他能够脱身,我永远也无法脱身。’
“‘你能不能够说得明白一些?’
“‘好,说得明白一些。其实我一直都在想着要脱离开这个家,脱离开他。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他,而是因为我太想摆脱他还有这个家的束缚了。你知道,两个人中的一个只要不是太恶劣、太糟糕,就算是没有爱也能在一起平静地度过一生。可是他不是,他是一个人格和智力有缺陷的人,他有很多致命的弱点,这些弱点可以要了他的命,也可以要了别人的命,尤其是要了我的命。可是他自己看不见,他也承受不了别人对他真实的发现——他们家的每个人都是,尤其是他的母亲,她是一个不容怀疑她的爱、她的能力更不容怀疑她儿女们缺点的人。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能和他离婚吗?你以为他被判了刑、丢了工作我能和他离婚吗?’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他出来,他就同意和你离婚?’
“‘他母亲说,只要我把他救出来,她就同意我们离婚。她去给我们算了命,相信我们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只是你为什么早的时候不告诉我?’
“‘很多次我是想过打电话告诉你的,也确实打过了,但是却哽咽着哭不出声。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叫你背负着破坏别人家庭的罪名,我也不能叫你离婚。所以无论怎样艰难,都只好一个人面对。再说,有一次我不是去找过你吗?你帮我了吗?’
“‘对不起,那时我不知道是这样的。’蒋权说,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把她抱在怀中,并由衷地疼惜。
“西弟小漾哭了起来:‘因为知道你不会帮我,去纪委送信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你看到我。’
“‘我知道,我看到你的诉冤信的……让你受苦了……我明天就打电话给政法委的书记。’停了会儿,忽然问:‘今天晚上可以不用回去了吗?’
“‘是的。’西弟小漾回答。
“他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交代把他的房间收拾好,然后便发动车子,往他所住的东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