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掉了不过是个碗大的疤瘌,只不过分成饿死或者其他的种种死法,但是饿死肯定是其中最难受的。这个天天面对死亡饥寒交迫的汉子常常怀着如是的观念。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天天继续的在主家的田地里劳作。
半夜时分陈胜又醒转过来,他肚子还是有些饿,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屋外,坐在漫天的星斗下,无所事事的看着远处的黑暗。而黑暗如同一只随时欲向人扑击的怪兽,它已经将万物大地一口吞下,现在逡巡不去,似乎又欲将他一口吞下。陈胜甚至没有一个家人,家人都死光了,而这个半奴隶身份的男人也结不了婚。
而且此时此刻他头疼得很,便从水缸里打了一瓢水,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好了起来。他甚至有找到了些糕饼,于是烧了些热水泡饼吃了起来。再有一个月就要离开这里,去向咸阳了吗,他对咸阳充满了期待。
过去有服完徭役的同村人给他们讲过咸阳的热闹和豪华,他听了有些不太相信,他不相信天下有这样的大城而且这么豪华。但他们去的不是咸阳,而是渔阳。不过这次去的征夫有去咸阳的,陈胜感觉有些亏……
陈胜常常去县城,陪主家去卖粮食。县城就很大而热闹,那咸阳就算有十个县城大吧,但即使是这样,咸阳也不像那些村人说的那么热闹。他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比县城更大的城市。即使有也只是比它大十倍,总之陈胜就是这么认为的。
陈胜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所以他对即将的远行满是憧憬,又想起了副屯长吴广,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陈胜现在酒完全醒了,开始细细的思量一些事情,就是关于吴广、关于此次徭役,甚至天下大事。陈胜思量了一会儿,不觉脱口而出,说道:“这天下恐怕要大乱!”
问题不是天下大乱,问题是天下大乱对他陈胜来说意味着什么。陈胜在想一件过去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就是一群农民,一群泥腿子要起来发起推翻秦帝国的战役。这个身材魁梧的野心家,一边吃着泡饼,一边在心中反复地做着演算。陈胜不认为自己是孤单的,他深信在农民中有和自己相同的人。他知道那些贵族是不会与他联合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农民会办成事,更不会屈居在一个农夫之下,那怕他们也不过是群破落户。
他想起了吴广,他知道到这个英俊穷困的农夫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一定能同自己共进退,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帮手和依靠。
吴广好办,陈胜今天和他谈话觉得他的胸襟才具并不逊于自己。想到这里陈胜不由得有些嫉妒得想:吴广甚至比他更加的平易近人四平八稳。但这不是关键问题,至少不是现阶段的主要问题。
关键是如何发动那九百个戎卒?首先要在他们之中培养自己的威望,其次就是让他们没有退路。
想到这里陈胜不禁犯难起来,这事不是很容易。但是陈胜知道自己会有办法的,所以他并不烦躁,只是如同一只豹子赤脚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一弯月光逐渐的被乌云遮住,风也变得冷了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很小的雨。
又过了一会儿,风雨渐渐的大了起来,在这个黑暗的夜晚中横行扫荡。屋里有雨落了进来,陈胜竟然得有些冷,便走到火塘边烤起火来。他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势,虽然有些冷,但是心里却痛快得很。他有些走神,便躺下,舒服的躺着。他想象着自己的兵将犹如这大雨一般,将弩箭倾泻在敌人的头上。痛快,真是痛快,想到此处陈胜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轻轻敲打着地板。
突然他心中的一个念头突然的浮出,于是他快速敏捷地抓住了这个念头,并且快乐豪迈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豁然开朗,终于成为一个半人半神的英雄而永驻史册。
和陈胜一起的九百人已经集结完毕,吴广负责点名,全部的人员都已到齐。是呀!谁也不敢稍稍耽误,这是杀头的罪。好在这次去的地方不远,只是在渔阳而已。吴广和其他一些人将队伍整好,名单上的人全部到齐了,于是秦军的伍长便骑在马上慢慢的带着这些人出发。
顿时响起了一片哭声,那是家属们为远行的的父兄丈夫所发出的哀叹。秦军校尉却毫不理会,只是从鞍子上取下了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淡酒。他已经多次执行了这样的任务,类似的分分合合已经看得厌倦了。
这队人马排着歪斜的队伍,慢慢地走在秦军伍长之后,渐渐的走出了县城,一直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哭声也渐渐地听不到了,队伍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相互自我介绍,或者将随身带的一点点干粮拿出来边走边吃,并且互相推让起来。
一离开家每个人都是命运未卜,多一个朋友就是多一条生路。有些年轻一点的甚至憧憬着未来,在渔阳的生活。他们听说边境之外多是些长相奇怪的蛮夷,但据说他们的女人长得异常清秀。好多人于是算计着,抢一个或者带一个番邦的女子回来做老婆。还有一些更加有“野心”并且早已厌倦了农夫生活的小伙子们甚至发下决心,要在渔阳边关一刀一枪博个功名为自己和家庭挣一块土地。
皇上虽然暴烈刚毅但是说话是算数的,而且按照法律因该给有军功的人一块土地,不是吗?
队伍不紧不慢地走在道路上,秦军伍长却有些着急,因为队伍已经晚出来五天了。如果在期限内不能将这九百人押送至渔阳,这些人将全部斩首,而他也会遭受重罚。还有一点他更加担心,就是一旦耽误了行程这些人全部都该处死,到时候他怎么控制这将死的九百人呢?他和他的手下只有十五六名人而已。
所以一离开县城,他就不停的催促这些农民加速赶路,哪怕招来无数的抱怨。
很快就要进入到安徽的境内,那里有淮河,只要稍稍下点雨就会爆发大洪水。而天气已经立秋了,很快雨季就会到来,如果再有耽搁,秦军伍长想到这里就不敢往下再想了。他看着卖力的,跑前跑后的陈胜、吴广心里觉得有些底气了,这两个人很能干。伍长甚至想,要是耽误了时间了话,他一定会向长官求情,请他把陈胜吴广留下来编到自己的麾下。这两个人都事好样的,将来必有大用!
有才能的人往往卓尔不群,这就是脱颖而出的道理。
伍长看着照旧铅灰阴暗的天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恼,好在吹动的风气并不十分的冷。所以伍长觉得还不至于下雨,真是万幸!于是他和他的十五名骑士不停地在队伍周围前后跑动,催促着这九百名戎卒快速的前进。
必须要在雨季之前越过淮河,否则就有可能迟到。于是他命令自己的士兵喊道:“大秦、律法规定,误期者斩,弟兄们务必奋进!”于是整个队伍,开始加速,在这阴霾的天气里人们开始快跑起来。
其实伍长自己也有错,在阳城时陈胜给他介绍了一个妓女,这就是他为什么耽误了五天行程的真正原因。
如果上司追究起来,恐怕他也要人头落地,想到这里伍长心中不寒而栗。他是一个秦国的老军人,自然知道秦法的严厉。
吴广又在这九百人里联络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并不作出相识的样子,因为陈胜还没有最终的下定决心。
总之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有起义成功的可能性,一句话时机不成熟。这九百人还没有被最终的逼入绝路,而他陈胜也没有获得这九百人的信任,这才是整件事成败最为重要的因素。
到了晚上队伍停了下来打尖,伍长和那十几个士兵由县里的县令安排饮食,而陈胜吴广这九百人只好自己吃带来的干粮。吃完饭后,大家都围坐在篝火旁三五成群地说些闲话,或者沉吟不语犹如泥塑瓦偶一般在黑夜里发呆。
就在这时远处的望不见头的暗夜之中,清清楚楚地传来几声嚎叫,似乎是狼或者别的什么!人们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继续的围着篝火扯着闲话。
但是那狼嚎并不停止,而且忽远忽近,于是人们想:也许是一群狼吧。
紧跟着似乎又传来了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于是人们开始认真地倾听起来,竟赫然的听到,那言语是:“大楚兴,陈胜王!”
不错!那声音就是:大楚兴,陈胜王!
人们不由得向陈胜的住处张望,只发现陈胜的营帐一片漆黑,里面传来响雷般的鼾声。大家都默默无语,只是互相暧昧的对视着。
这狼或者狐狸一般的嚎叫又断断续续的喊了几声,便如同旭日下的露水一般的消失了。留下营帐里那些还没有睡觉的人一次次揣度,大家都不敢明言,可是这样的天兆也不能不尊敬。
当然有些老练的戎卒还是不完全相信,他们心中认为,那只是妖兽蛊惑人心的言语罢了。是嘛!一个泥腿子咋可能成为一个王呢?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王是天子,是普天之下的主人,是率土之滨的领袖,所以不可能是一个类似陈胜之类的泥腿子。他只是一个氓,一个小老百姓,一个生下来贫贱,而且要注定生生世世贫贱的草民。
所以这些人并不相信,但是也没有公开说出来,说这些话时要杀头的。不管是站在那个方面,黔首们的嘴是用来吃饭,身体使用来干活的。至于脑袋只有天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大约是用来给那些皇帝和大大小小的贵人们杀的。
吴广坐在一堆篝火旁,冷笑的看着表情复杂的众人,手里拿着一块木柴轻轻地敲打着地面。不错!这一切都是他导演的,刚才他派了几个兄弟到营帐远处扮演狐狸,发出如此的怪声。
人生有时真是一部粗俗的肥皂剧。
那几个扮演狼嚎的人回来了走在营帐里悄悄地向吴广示意。吴广淡淡的笑了笑,将手中的木柴丢到火堆里,然后拍掉手上的灰尘,便起身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一夜无话。
陈胜第二天起来仿佛什么事也不知道一样,但是吴广却明显地当众对陈胜毕恭毕敬起来。这种情绪似乎能够传染一样,顿时所有的戎卒都对陈胜明显地尊重起来。就连那些老于世故的人也似乎看起来更加的恭顺。
大家都在想:管它是天子或者妖孽,他都是王,农民自己的王。
而秦军伍长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昨晚他一直在县衙里喝酒,和县尉一起喝。县尉甚至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官妓,总之折腾了一晚,今天早上起床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
是呀,已经十二年没有大的战争了,尽管皇帝还在积极的派出部队征服百越和西部的蛮夷。
但你要记住,确实是已经十二年没有国内战争了。这一年是公元前二百零九年,即秦二世元年秋。
陈胜继续洋洋得意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或者说是看上去洋洋得意样子。他还是认真而耐心的引导大家保持队形,含笑的劝诫大家不要在队伍中喧哗。
但是今天陈胜的心里有了一些变化。大家的钦佩而尊重的目光令陈胜十分的陶醉,陈胜这时候体会到了一个王者为什么会如许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