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随意的扫了眼竹玉,看她虽然极力的掩饰着,装出自然的样子,但却还是依然难抵黯然神伤。
红箐也觉察出来,随即笑挽竹玉拉向路边,转头笑唤云烟:“小姐快来看看,这边的坠子,手钏多漂亮呵!”
知她有意岔过话头,云烟便也随着走了过去。是一个不大的竹子架,上面挂满了红、绿、白、润黄……各杂色相间的玉器小饰物,虽是平常玉色,但做得倒都是十分的精巧可爱,花样迭出。云烟初不过敷衍着扫一眼,但眼见各个别致,也就留心看了起来,当中一个手珠,粒粒如樱桃般大小,却是浅绿色的均匀剔透,如汪着一汪水般,清润可爱。云烟不由得伸出手捋在掌心细看。
上官行见了,笑道:“怎么,喜欢么,我买了送你。”
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婆婆忙笑招呼:“小姐您真是好眼光,我们这些玩意里,就这个手钏是最上等玉色,产在翠山,别名叫做水玉,您看看这玉粒,一汪水似的,润润的,这玉带在手上,漂亮不说,又最能消烦平忧、舒缓静气的。”
“多少银子?”上官行笑问。
“也不是很贵,二十两银子。”老婆婆见了几人衣饰华贵,想必买卖做得成,十分高兴地答。
“这个呢?”红箐晃了晃手里一对栩栩如生的雪白玉兔问。
“这个么,公子若买了那手钏,这对兔子算送你们的。也不瞒几位,这玉色是极普通的,不过是雕刻的还算入得眼些,是我老头的手艺,自家的成本,算不得多少。姑娘若喜欢,就送你们了。”
上官行笑着付了银子,“云烟,可用我帮你带上?”
“不敢劳烦。”说着自己带上,看了看,真是十分喜欢。
亭之笑说:“行大哥,我同云飞带有银子的,怎么要你破费?”
“若银子花在姐身上,行大哥同我们的,真还没什么分别。”云飞无奈想,行大哥同姐也太过于随意了,一个随便送,一个也是毫不介意的便收下,这可是私相授受,自己虽不拘那些规矩礼法,但也觉得不妥。可再看一看行大哥的扇坠、荷包无一不是姐的针线,相比之下,这个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什么……不过,你姐若是有回赠,我也是很愿意要的。”
“是么?行公子,您喜欢什么,让我家小姐挑给你?”红箐笑问。
“小丫头,哪里都有你插嘴,你就不能老实些!”
“奴婢在帮您吗!小姐,扳指咧,扇坠咧,荷包香囊什么的,略表心意,来而不往总不大好,您也该有些回赠啊!”
“回赠?回赠什么……中午,在哪个酒楼,饭钱算我的,算我请你。”云烟淡淡说。
“哈……”红箐笑得直捂肚子。
亭之也笑着摇摇头,“欢喜冤家,你两个凑到一处,想不让人笑都难。”
几人继续逛着,“哎,大风筝哎,好漂亮!红箐惊叫着跑过去,抚着一个金碧耀彩的软翅凤凰风筝,粘制得栩栩如生,光彩夺目。
“算了吧,这个时候放风筝?要春二三月才正放得。”竹玉拉过她,“又那么大的,拿着多麻烦,谁扛着它!”
“莲花灯……”
“许愿的。”看着红箐似不懂,卖灯的笑着解释,“晚上点燃了放入前面明水河中,心愿会如真的。”
“果然么?愚人罢了!”红箐笑答。
“姑娘,这也说不得灵不灵。”卖灯的人也并不生气,和气笑答,“许的不过是一个心意,心赤诚,则美梦成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希冀,祝福罢了。”
“哦……拿六个。”
“要那么多?”
“一位一个啊,我送你们的,祝福么,个人俱有,许着玩笑也成啊!”
“几岁小孩子的玩意……”
说笑着逛了半天,也累了,几人便搭着等候着的自家马车,直奔了明月楼。此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来者非富即贵,小二练就的热情恭敬招呼:“楼上有雅间,几位爷楼上请!”
竹玉见着一路富丽堂皇的气派装设,便笑说:“行公子,您还真是一点亏也不吃,我家小姐说了请你,你就带到这种奢华的地方来,这样一顿饭下来,怕不是至少也要花上成千的银子?不浪费?”
“你家小姐都还没心疼呢,你个小丫头故意说得这么小气做什么?”上官行笑答。
几人来至雅间坐下,上官行也并不看小二递来的菜色,摆手吩咐:“只你酒楼的招牌菜上来!”
小二赔笑,“这位爷,我们这酒是明月醪,这个自不必说了,只是这菜肴却有海八珍、陆八珍,又有珍稀的野味八注,您是要哪一席?”
“俱要!”
“晓得咧!您稍等!”小二痛快地答应着,喜色满面下去了。
片刻各色菜肴就如流水般传上了桌,无非是翅子、瑶柱、熊掌、果狸等,但色相却颇好,装成各种盘样,形态各异,名字也稀奇,小二一色色的报上来:“八仙过海!”“玉梅瑞雪!”“山水映翠!”“暖日春风!”“锦上添花!”“金菊……”
红箐先就拿起了筷子,她已是饿得发昏了。
见她囫囵吞着,竹玉忍不住说:“你慢些,哪个跟你抢。”
红箐头也不抬:“早上就没好生吃,那些糖啊果的,越吃越饿,又逛了大半天,饿坏了。”
上官行、云烟几人也是饿了,各吃各的,一时无声。
忽然忽的珠帘一掀,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正当妙龄,盈盈一袭绿衫,娥眉杏眼,袅袅娜娜,风流不经意间流散了出来。另一位年轻公子,也不过二十左右岁,穿着一袭绛红衣袍,脸上现着邪肆笑意,见着总给人万花丛中过”的印象。
云烟几人不认得,上官行却俱熟识:明月楼头牌柳清清,北郡王世子程普。
柳清清嫣然一笑:“上官公子,难得今日有空闲大驾光临?”
上官行放下筷子笑道:“碰巧从楼前过,便同几个朋友进来,吃顿便饭。”
“哦,菜可还合味口?”
“不错。明月楼的菜色,自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承您夸奖了。”柳清清扫了一眼,菜肴是去了大半,不过酒却动也未动,封贴完整无损,遂笑道,“听得掌柜说上官公子光临,便特备了两坛贞绍来,浓淡还算相宜,公子可肯笑纳?”说着便回头命小二将两坛名贵陈绍酒放置桌上。
上官行并不阻拦,口上却笑说:“柳姑娘,你这两坛我怕是不敢要哦!”
“怎么?”柳清清笑若春花,更添情致。
“于公呢是无功受禄,于私,怕是轩王要怪罪。我在轩王手下可是奉公守法的,不敢与姑娘有任何交集。”
“上官公子说笑了,王爷不会计较这些许小事,况且,我们之间光明正大,又有何不可?”说着笑溜了一眼云烟,“既然烟妃娘娘都肯与公子同行,想来只要磊磊落落、事无不可对人言,王爷想必是会开通得很。”几句话说得婉转清凉,恰似烟花女子惯常的奉迎往复。不过,杀手有着练就的直觉,云烟觉得到,她同自己,是一路人。
程普从进了屋子,眼睛就转来转去的从未离了云烟,这时接言笑,“原来是七王嫂在此,幸会幸会!”
云烟冷言:“幸会!”
程普并不在意云烟的冷淡态度,依旧热情道,“王嫂,大婚至今也未曾面贺,今日有缘,在此贺过!”
“多谢!”
“王嫂,莫怪小弟多嘴,为何以纱遮面?不瞒王嫂说,小弟对七皇兄的王妃,倒是好奇的很,能否一露真容?”
云烟看他一眼,他似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遂一笑,“有何不可?”转头轻拂了一下面纱,已是不动声色的将袖中的假面带上,又回过头来,似顺势的将面纱轻摘下。
柳清清很好的掩饰住失态,愣神只是掩在心底。程普却毫不掩饰的愣怔,不过也只是片刻,随即眉毛眼睛俱溢出笑意,“七嫂……王爷恰好就在隔壁,您是否过去一会?”
“不了。”
“那好,你慢用,小弟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退出,柳清清亦告辞同了程普出来。
程普心里乐开了花,轩王吃亏受气,是他最愿意看到的。这个萧云烟,居然敢整成这样一副尊容,真本事啊!回到自己雅间,程普开始同轩王谈起烟妃来,左一句容貌,右一句性情,总不过是貌美天仙,贤良淑德,夸得天花乱坠。谁知轩王却无情绪起伏,平平静静的照单全收。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皇上钦赐的,岂有差?”程普气得咬牙,暗道你就装罢,不是心里气得哼哼才怪。可再一想到云烟的模样,不禁又心情大好,继续愉快地揶揄着。
这边里,红箐问,“行公子,你知道轩王在此?”
“隔壁是轩王包间,轩王闲时会来。”
“那你还带我们来这?”
“为何不能来?吃饭又不是看他,管他在与不在。”上官行不以为意,“那个柳清清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与商君同样是难缠的,又与轩王过从甚密,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你们以后遇着她时多加小心,防着些。”
“是啦,行公子,轩王府就是龙潭虎穴,那些相关的人等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们是临深渊履薄冰命悬一线,不消你多吩咐,也会多加小心的。”红箐撇着嘴不满的说出一大串来,暗骂谷主真是够绝情。小姐为他卖多少回命不说,现在又完全牺牲掉小姐,直推进火坑里。
经这么一闹,几人也没了胃口,略坐了坐歇歇,便步出酒楼,沿着楼前明月河边随意踱着。
河水有四、五丈宽,两岸遍植桃柳,春暖花开时,繁花满枝绿荫浓郁的林景想必挺漂亮,现在却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映着波光粼粼的寂静河水,遽显得萧索、苍凉。
冬季白昼总是很短,似乎刚刚下午便到了黄昏,几人走走歇歇的不上半个时辰,天色便暗下来。
河的上游便是流经千佛寺普华街边的,因此偶尔上,会看到一、两个莲花灯漂漂荡荡的涤了过去,孤伶伶的,给人的感觉很是凄苦,一见便觉得,任何美好的愿望都是个凄凉收场似的。
红箐看得直泄气,想了想,还是把六个莲花灯拿细线穿联围拢在一处,放到河里,拉着竹玉:“我们两个许愿,小姐,你许不许呀?”
云烟略摇头。
“行公子,少爷,知道你们也不会双手合十的许来着,不过,这可是你们的第一盏许愿灯,也许会心诚则灵噢。你们想想有什么愿望嘞,在心里默默念念也好,我要放了。”说着将灯点燃手一松,双手合十,闭着眼,颇虔敬。须臾睁开眼,看着几盏灯如同一大朵光亮、明净的荷花,漂漂荡荡随流而下。
竹玉静默的看着荷花渐远,问,“怎么拴在一处?”
“一个太孤单了,大家在一起,才不会寂寞。”红箐带着淡淡的伤感。
在萧府住了半个多月,难得的无事在府里闲呆,有心情外出时云烟主仆仨个便去逛逛雁月楼、慈恩寺、千鲤园、西街、东明园……几乎将京城的名胜逛了个遍。
轩王府没传来一点儿声息,不过再要长住下去,似也不妥了,惟一勉强可找的借口是萧夫人生辰。只是萧夫人生日是月底,现今只是月初,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太长了。回王府,又实在不情愿。云烟正踌躇着,传来了消息:云夷国王七女珑瑶公主,不远万里的特来持礼率众觐见,已然到了京都。
亭之一听了珑瑶公主进京,便兴冲冲的来告知:“珑瑶公主此次来,绝不会无果而去。云夷国王位太子、九皇子已争到炽烈,她身为九皇子胞姐,必然竭力的为九皇子谋营援助,时日短了成不了事,因此多则住上二、三个月,少也要一个月,宫宴应酬的少不了,这次皇宫有得热闹了……姐,恐怕这时候没人想得起你,你就安心的在家住下,若能找得到个机会,抽身而退倒好。”
抽身,云烟也想,不过,谈何容易?不忍拂了亭之的好意,笑了笑说:“珑瑶公主进京,要你如此高兴?或者,她选你做驸马也未可定?”
亭之笑向云烟:“姐你看看我这副邪里邪气的样子,连娘都看不过,没哪个国王肯把女儿嫁给我,你没见皇上上回敷衍着问我?若说金枝玉叶的夫婿,云飞是最佳人选。”
云飞一旁听着,不觉笑了:“我又没招惹谁,总能括扯到我身上来。”
亭之笑道:“开个玩笑。不过,我倒觉得,珑瑶公主与轩王联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太子已有太子妃,辰王又未必肯,天启三位权力中心,就惟有轩王。”亭之略带嘲讽地:“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性子,娶了珑瑶公主,互为援引,合则两利的事情,何乐不为?况且,听闻珑瑶公主也是唯利是图,二人有了婚姻联盟,各取所需,待事成之后,一拍两散也未为不可。如此互惠互利,轩王想必不会拒绝。如果我猜得没错,除了商君,轩王身边又要多了一个珑瑶公主,有的热闹一番。所以我说姐,与其言听计从的等着你那主人下令,还不如自己想法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