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折腾了一夜，陈文珑一觉睡到天亮还没醒来，直到仆人来叫他去吃饭，才不情愿地起身，直觉浑身酸痛，身体好像散架了一般。他勉强打起精神，推开门，来到大厅。此时的大厅已改作灵堂，白幕在微微晃动，果如黄管家所说，灵堂前放着一口紫檀棺木。昨天此处还是欢声笑语，推杯换盏，转眼之间却变得物是人非，阴风凄凄，一片凄凉萧索之意。
众人是在大厅旁边的一个小厅里吃饭，除了祁府的女眷外，其他人都来了，只不过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是沉默不语，胡乱拨拉几口，都相继离开。
陈文珑没有见到林丽华，他记得昨天祁志伟也专门为她安置了一间厢房，想来必定一大早就回衙门了。陈文珑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她。很快他发现纪钟也没来。
他从小厅出来，穿过大厅，大厅门口的灯笼都换作了白色，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天空已不再飘雪，但仍是彤云密布，阴沉一片，好像随时都要再次下雪。陈文珑无意间看到赵伯年和汾阳王走在前面。他疾步向前，追上二人。
陈文珑寒暄道：“看来这天是不会晴的了。”赵伯年眯着小眼睛，仰头看着天空，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不但不会晴，而且不久还要变天呢！”他似乎话中有话，但陈文珑也懒得去体会了。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查出杀害祁文镜的凶手，所以他想尽可能地了解祁府的情况。
陈文珑试探着问道：“听说赵大人和祁员外当年是同科进士，想来大人和员外交情一定很深了？”赵伯年一对小眼微睁，说道：“那还用说，老夫和鉴海都是当年同榜进士。后来他官拜吏部尚书，而我也升至兵部尚书。我们两人关系很不错，可谓私交甚密。尽管有时为某个问题争论不休，但很快就会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三年前，老夫因病不能处理朝务，便上书请求致仕，获准后，就回到家乡，从此就再也没和他来往了。没多久，听说他也回乡，便又常来拜访他。没想到这居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聚首，转眼之间便阴阳相隔。”
陈文珑往前走了几步，几个衙门捕块在院内进进出出，赵伯年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也许不知道，大家都在护着他……”赵伯年突然说出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陈文珑一时给愣住。
赵伯年见他脸上有茫然之色，进一步解释道：“我说的是那个不肖之子——祁志成。”陈文珑更是奇怪：“赵大人说大家都护着他是什么意思 ？”赵伯年以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昨晚那凶器祁府里的人都认识，可他们都却说没见过。”
陈文珑此惊非同小可：“什么？”赵伯年道：“我告诉你，那件凶器祁府里的人都认识，因为那件匕首不是别人的，正是祁志成的。这个不肖子先是嗜赌成性，又和祁夫人暗地里勾勾搭搭，祁府现在人人面上不说，其实私下里早就传开了。宴会前还与他父亲发生激烈争吵，扬言要杀死他父亲。这种丧心病狂，不知礼数之人，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想不明白大家何必定要护着他？”
陈文珑听得是一头雾水，心中疑惑不断，等赵伯年话音一落，赶紧说道：“赵大人刚说什么，祁志成和祁夫人‘暗地里勾勾搭搭’是什么意思？”
赵伯年四下里望了一眼，见没人，低声说道：“现在祁府私下里纷传他和祁夫人有染。宴会前那次争吵就发生在祁夫人门口。他去找祁夫人，结果被鉴海逮了个正着，于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好多人都看到了。”赵伯年与祁文镜年纪相仿，始终称他的表字。
陈文珑突然感觉到祁府的事情越来越复杂，表面上看很是平静的祁府，其实平静的外表下面却是暗流涌动，随时都会掀起惊涛骇浪。而祁二公子与与自己的继母有染之事，也是这其中的一股暗流，也许这很可能与祁文镜被杀一案有非常大的关系。但这事又有几分可信？陈文珑在问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提出这一说法的人只有赵伯年一人，其他人并未提起。再看赵伯年说话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而且此事与他并无干系，他也没必要说谎。既然他没说谎，那么祁志伟和黄管家就没有说真话。可他们为什么对此事避而不谈呢。他转念一想，祁志成与祁夫人有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名声在外的祁府了，他们自然不会对外人说了，但是赵伯年又不是祁府的人，他当然不会有此顾虑了。
陈文珑道：“那么赵大人相信此事吗？”赵伯年一脸厌恶的表情，斜睨了陈文珑一眼道：“这有什么不信的？祁府中不只一人看到祁志成进出祁夫人的屋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再说，祁夫人年龄与鉴海相差甚远，他二人根本就不合适，然而祁志成却不一样，他年轻气盛，朝气蓬勃，与祁夫人年龄也差不了多少。他二人一来二去，便有了私情，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赵伯年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亲自见到了一般。
陈文珑仍然心怀疑惑道：“可是，祁夫人是他的二娘，是他长辈，他如此做，不会不知道这是犯了大逆不道的乱伦之罪吧！”赵伯年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这个不肖子，才不管这些呢，他一向藐视礼法，做事从不安分守己。他敢于和他的父亲争吵，便是最好的证明。鉴海让他读书，他表面答应，其实暗地从来不看书，他为了骗他的父亲，装模作样地编纂了一本手抄诗词集，骗得他父亲高兴，好从他手里骗取银两，以便去赌钱。像这样一个人，做出大逆不道乱伦犯上的举动来，我一点都不奇怪……”
眼看就要到赵伯年的厢房门口，还不等赵伯年说完，陈文珑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问道：“赵大人说那匕首是二公子祁志成的，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赵伯年道：“我自然知道 。那匕首本来有两把，是当年先皇赏赐给鉴海的。后来他找来工匠，在两把匕首上各刻了“伟”“成”二字，分别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的两个儿子。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看那把匕首，是否刻有“成”字。”赵伯年推开门走进屋内，汾阳王也紧跟走了进去。
就在他要关门时，陈文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汾王爷，在下有一事请教。”汾阳王转头向屋里看了一眼，显然是在征求赵伯年的意见，然后他转过头，说道：“你说吧，有什么事。”
陈文珑道：“六年前，先帝驾崩，举国上下都认为汾王爷为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尽管先皇生前并未立太子，但一来王爷是庶长子，二来先皇宠爱王爷，那是众所周知之事。可是，后来坐上宝座的突然成了赵王，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汾阳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咬着双唇，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大声说道：“都是因为……”
屋内传来赵伯年咳嗽的声音，他打断的汾阳王的话，说道：“王爷……”汾阳王身子猛然一震，仿佛清醒过来，打住话语，将门从里阖上。
陈文珑来到中院，祁志伟的夫人许宛蓉迎面走来。只见她云鬓低挽，螓首微垂，缓步而来。陈文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宴会上，一次是在昨晚的大厅中，但两人并未说过话。
陈文珑忙打招呼道：“大少夫人！”许宛蓉只顾低头走，倒没注意前面有人，此时听到有人叫她，忙抬起头见是陈文珑，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陈公子啊！”许宛蓉尽管没和陈文珑说过话，最多也只是见过两面，并不熟悉，但她早已从丈夫口中得知，陈文珑是祁文镜的好友陈永杰之子，是替父来参加寿宴的，是以知道他的身份。
陈文珑笑道：“大公子在屋里吗？我找他有点事儿。”大少夫人许宛蓉向那边看了一眼道：“在呢。不过他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在床上躺着呢。适才也请大夫看了，说不打紧，开了几副药，说按时吃下，调养几天就没事了。这不，我正出去给他抓药。”
陈文珑感慨道：“现在天冷了，很容易着凉，以后得多注意点啊。尤其是大公子，一天到晚忙着府里的事，倒把自己给病倒了。以后，还要夫人多劝劝才是啊，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偌大个祁府还要靠他来支撑呢！”许宛蓉凄然一笑，道：“唉，我也劝过许多次，可他就是不听，好像祁府里的事务比他的身体还要重要，我真拿他没办法。”
陈文珑道：“抓药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夫人亲自动手呢？”许宛蓉摇头道：“下人笨手笨脚，我也不放心，再说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是我亲自去吧！”
陈文珑道：“夫人对大公子如此关心，想必大公子也定然非常感激的。”大少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是我应该做的。”
大少夫人许宛蓉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你也替我劝劝他，他现在有病在身，还非去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劝都劝不住。你替我一定好好劝劝他，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他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再继续这样了。我过会儿让黄管家去处理这些事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陈文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夫人一片心意，我想大公子一定会体会到的。”许宛蓉浅浅一笑。
就在这时，左首边祁志成的屋内传来女人的喝骂声，尖锐刺耳，中间还夹杂着嘤嘤哭泣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丫鬟从里面走出来，低头哭泣。一个妇人接着走了出来，那是祁志成的夫人——二少夫人刘纨，她指着那丫鬟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那丫鬟不敢还口，只是一个劲地哭。
许宛蓉叹息道：“她在府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动辄喝骂下人，有时甚至动手打人，府里谁都不敢招惹她。这都是娘家给惯的。如今到了祁府，她还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小姐脾气改不了。”
陈文珑突然问道：“大少夫人和她关系好么？”许宛蓉摇头道：“我不喜欢她这个人，所以我们妯娌之间很少往来。”陈文珑道：“那她和二公子夫妻二人关系怎么样？”
许宛蓉道：“他们的婚事都是我公公和她父亲一手定的，你想想能好吗，两人成天斗嘴，没有一刻消停过。她娘家也是官宦人家，所以从小娇生惯养，成了现在这样，整天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府里人都讨厌她，都不太喜欢她。”陈文珑心里突然冒出怪念头，这二少夫人刘纨的脾性倒和二公子相似，也是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看来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那个丫鬟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着头，一只手捂着脸，显然刘纨打了她一巴掌。陈文珑心中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
过了会儿，陈文珑道：“她和员外关系如何？”许宛蓉拢起鬓间耷拉下来的一缕秀发，说道：“我公公很看不惯她的行为，多次批评教训过她，但她不但不改，反而顶撞他，差点没把他当场气昏过去。”陈文珑觉得他们俩可真是越来越般配，祁志成敢和自己的父亲吵架，没想到她也敢，这让陈文珑更是刮目相看。
许宛蓉道：“行了，不说了。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