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再相信安徒生,不再相信掉下的睫毛可以许愿的时候,我想,我是真的长大了,或者说,是老了。
Part关晓熙:
变老,只是一夜之间的事,好像有一天早上起来,突然发现自己力不从心了。
不再喜欢抱怨,能省就省省吧;
宿舍开始空了,朋友们开始各忙各的,逛逛街也成了奢侈;
连续逛五六个小时都不累的女人们,变成了目标族,买什么逛什么,到手就撤,然后去搓饭;
上QQ时,永远都是固定的那几句话,最近好不好,最近忙些什么,说完以后就再没有话题,隔几天再聊,还是同样的开场白;
也不再漫无目的的加异性好友,偶尔上上论坛,也只习惯潜水再潜水;
小学同学聚会了,他们说,十年没见了,哦,十年了!有的人工作了,有的人考研了,有的人出国了,有的人结婚了;
爱情也终于掉进曾慧乔的预言魔法书,仅剩下生活,日子,房子,车子;
再也没有大一大二时的精力去享受不停换男朋友的乐趣。爱疲倦了,忽然只想找个稳定的肩膀来靠,想说只要这个男人爱我,这辈子就好好对他;
然而兜了好大一圈,才发现自己还是孤独一人。
二十二岁,仿佛如那首歌中唱的一样,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和向铮的爱情,终究还是像沙漏一样,再慢,也有流的一干二净的时候。
换句话说,我就是一个胆小鬼,已经没有胆量去和一个明星玩轰轰烈烈,在爱人和被爱这道选择题中,我只能随波逐流的选择后者。
也包括,删掉MP5里,所有向铮的歌。
尹掣说:“你就是一个小笨蛋,追星追到用情太深,其实那不是爱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我的教室,没有人,就我们俩,阳光透过大大的窗子,拉长了身影射进来,慵懒倦怠。课桌上,放了无数零食,薯片,果冻,巧克力派,呦呦奶茶。五颜六色的包装让人应接不暇,可是也没有食欲。
“那你说什么是爱情?”我问他。
“咱俩这样。”他伸长手臂绕过我的肩,将我搂住。
“俗人。”
“那你说谁不俗?向铮?”
他就是习惯这样,不管干什么,都要把向铮搬出来比较一下,好像生怕他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如那个远在天边的人高。
他说:“向铮不可能真正爱上谁的,他以前跟我说过,什么爱情,搞对象那些玩意儿,都是胡扯,没有谁能跟谁一辈子!”
没有谁能跟谁一辈子。
我惊讶的发现,向铮的想法竟然跟我惊人的相似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块顽石,我想把他从记忆力挪开的时候,却怎么也搬不动,所以只能让他沉淀。
尹掣这个笨蛋,他总是硬生生的直戳人痛处。
我拍了桌子站起来冲他喊:“再提他咱俩就完蛋!”
“好好好,不提。”他软下语气:“以后都不提了。”
于是,和尹掣交往的第四十三天,我俩重复了和前四十二天几乎相似的一套程序。由他开车,接我从学校出来,或吃个小饭,或看场电影,然后送我回家。
爱情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像工厂生产线上的一件商品,经过无数次复刻,丝毫不用动脑子。
关羽和曾慧乔一直很高兴,他们觉得尹掣比那个未曾谋面的向铮更能让人满意。
事实上也是这样。尹掣会利用固定的公休日时间,殷勤的跑到我家,给曾慧乔带一盆什么什么花,给她的大水族缸里添几个新成员,露两手炒几个小菜,顺便有意无意的跟曾美女学一些养生之道,饭后再陪老关热热闹闹的看一场球赛。
而向铮,他只能在电视里出现,唱两首歌让人崇拜。
这样的对比自然成就了曾慧乔和关羽心里那个鲜明的落差。
终于在交往后的第五十天,有人往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扔了一块小石子。
还是在那间空无一人的教室,尹掣收了一条短信之后,便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问他。
“有人追我。”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男的女的?要是女的没必要这么惊讶,肯定不如我。”
我跟他开了个玩笑,可是他并没有笑,而是把手机摊在我面前,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去关心这条短信,既然活在一个人挨人的社会,被追,那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然而尹掣却说:“这个人你认识。”
世界小了点,玩笑大了点。
我低头去看,发信息的人是那样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名字。魏唯,我亲爱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了。”他说:“上次去你家,看到你们的照片,我才知道她是你表姐。”他赶紧发誓一样保证:“我就拿她当普通朋友,没那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希望他有那个意思,因为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我在众多追我的男人之中挑出来的一个,没有他,我也可以选择另一个人继续这种不咸不淡的日子,而对魏唯来说,他是唯一。
但是尹掣说,她不是他的唯一。他说:“如果你非要把我让给魏唯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是这样更不好,可能几年以后,我和她牵着我们俩的孩子时,她才发现,我一直喜欢他的妹妹,她肯定受不了。”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测,他说得好像绕口令,剧情抄袭了琼瑶阿姨的一帘幽梦。但是我感谢他,诚实的说出他的想法。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天下午,我和他一起去见魏唯。她所表现出的惊讶我完全能想象得到。
魏唯说:“我觉得我自己像个傻子。”
颓然间无法面对,我知道,这将是我们这辈子最长时间的一次僵持。她和我们面对面的坐着,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将我们隔开两半。
我看到她低头,惊慌拭去眼泪,抬起头时却依旧是微笑的。
听到她说:“尹掣,你要好好对晓熙,不然,我和舅舅舅妈都不会原谅你。”时,我的心里很痛,让她狼狈的走出我们的世界,我却束手无策。
那一段时间,魏唯都没有再和我联系,我发了很多条短信给她,她都没有回。
电视中放了一首歌,《姐,你睡了吗》,歌词是这样唱的:
姐,可以跟你聊一聊吗,今天你好不好,
最近我老想哭又想家,常想到你的话,
姐,我想你已经睡了吧,别忘了回我电话,
那年讲要送我的捧花,现在还算数吗,
很想唱给她听,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
再次见到她是半个多月以后。所以说,魏唯就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儿,她总是用她的大度,爱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带了很多青岛那边的特产来家里找我,身穿一件枚红色的裙子,戴着黑色耀眼的项链,让你看她一眼,就忍不住觉得她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
她说:“我回了青岛,陪父母住了一阵,心情特别好。”
“姑姑和姑父都好吗?”我问她。
“好啊。他们还说,想快点吃到你的喜糖。”
结婚。
这个在以前看来,无比遥远的字眼,有一天竟然也要被提上日程,真叫人不习惯。
那个夜里,我又一次和魏唯挤在一个被窝窝里,这是要两个人的心都近到一定程度,才能做的事。
“你喜欢尹掣吗?”她问。
“不知道,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喜欢了吧。”
“那向铮呢?”
“已经不喜欢了。”
魏唯欠起一点身子,捏捏我的脸:“你又骗人。”
“骗着骗着就习惯了。再说谈恋爱本来就该快乐,跟向铮在一起总是不快乐,跟尹掣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多不快乐。”
“你要知道,没有不快乐的衬托,是不可能感到真正的快乐的。”她又捏捏我的我:“但是我不勉强你,不管你选择谁,只要你觉得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了,就是对的。”
真的得到了吗?我只能骗自己得到了。
我有一个男朋友,长的不丑,个头不矮,穿衣服不难看,工作不错,赚钱不少,二十五岁,有房有车,会讨好长辈,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他爱我。
一直以来,我就希望一件事,就是不管是小学,中学还是以后大学的同学聚会,我都希望我是被人羡慕的那个,然后坐在她们中间,神采奕奕的讲述我令人嫉妒的婚姻和事业。
我就是有这个虚荣心,有这个完美主义的小情节,至少,死也不能做他们茶余饭后被怜悯的痴怨受伤的女人。死都不行。
圣诞节前夜,那是个让人兴奋的日子。
你说向铮的演唱会?不不,不是那件事。那是他小粉丝的大日子,不是我的。
尹掣送我去学校的路上,他忽然问:“你还记得去年圣诞节吗?去年我们也是一起过的。”
“是,但是不欢而散。”
他腾出一只手,将我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保证:“这次肯定不会。而且我还有礼物要送你。”
“是吗?”我假装惊讶,实际并不是。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校庆上演出,他要是不做出点表示,那就太没眼力劲儿了。
舞台,灯光,麦克风。那是真正不会背叛我的东西,你给它多少,它就回报你多少。
台下坐了好多人,大一的,大二的,大三的……他们都还有大把的学生时代去挥霍。回头想想,我也在底下坐过,但是很快,我就没学上了,毕业,真舍不得。
那一天我唱了三首歌,全都是张韶涵的,Angela的高音,大爱。
唱到最后一首,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歌声悠扬,我从未如此清晰的看到尹掣,他抱着一束颜色特别红,特别重的玫瑰,站在礼堂门口,隔着几千号人与我相望,然后我对着他唱:
“你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想象中要美得多得多,至少还应该有一张大红地毯,从大门口,经过观众席,一直延伸到舞台,而那个捧花的人,如果是向铮的话,就叫爱情,如果是尹掣的话,就叫日子。
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音乐结束,底下传来掌声,我看到和我一起住了四年的,217的那些女人们,我在她们的注视下,跑下舞台,跑到礼堂的最后,像公主一样接受尹掣的花,耳边是系里亲人们的尖叫起哄声,虚荣的小幸福滋意增长。
或许可以理解,已经沉浸在音乐,掌声,舞台,欢呼声中的向铮,他是应该无法自拔的,他没错。
错就错在我没有那么大的胸襟,为他做那样的牺牲。
当个隐蔽的女友,看他和别人传绯闻,看他被别的女人花痴。
办不到。
真的,所以只能说,亲爱的,对不起。
那天,尹掣为我准备了一系列的惊喜。他在柏阳市最大的KTV订了最大的豪华包厢,约了曾慧乔,关羽和魏唯。他把我的家人哄得美在心里都已经不够形容。
我点了我最想点的那首歌。姐,你睡了吗。
然后我和魏唯手牵手一起唱,唱那些别人都听不懂的小感动。
头一次,圣诞节,没有下雪。
尹掣向我求婚了,以前并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把戒指送给我的时候,我几乎毫无准备。
“毕业以后,嫁给我吧。”
“我很懒,不擅长做家务。”
“我娶的是老婆,不是保姆。”
“我任性,喜欢无理取闹,还爱耍小脾气。”
“你十四岁时我就知道了。”
“我没有安全感,而且也不会给人安全感。”
“我能给你安全感。”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不漂亮了,你还喜欢我吗?”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永远比你老三岁。”
我还想说什么,尹掣已经将双手放在我的肩上。
“别再说了。”他说:“我早就在心里把你当成我的老婆了,我保证能让你比你那些同学都幸福。”
忽然不知道该对这个男人说些什么。有些人奋斗了好几年才得到的东西,我已经轻而易举的得到,唯一残缺的,是我对他点不着火的感情。
知道向铮退出娱乐圈的消息,已经是几天以后,就是因为我每一次都后知后觉,所以才会跟他越走越远,最后到了隔岸相望的地步。
我躲在寝室,没去上课,从网上找出了他在演唱会上唱的最后一首歌的视频,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他的任何消息。可是看了十几秒的时候,尹掣忽然进来。
我仓促的关掉网页,还是被他看到。从他吃醋的目光中我能看出,他是介意的。
那天,我偷着给向铮发了短信,那个竟然比我还任性的孩子,即使不能在一起,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不然我会内疚,很内疚很内疚。
他没有回,我发了很多条他都没回。我才知道他关机了。我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这件事好像一个充气气球,堵在喉咙处,让我窒息到做任何事都不能集中精神。
所以当他回电话的那一刻,我几乎毫不犹豫的订了机票。
在那个天水混成的小村子,我终于又见到他,分手后第一百零六天,我们在尹掣的目光下相见。没有比这更让人不舒服的事了。
尹掣的醋意已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他一直跟我到昆明机场,我才察觉到。你说,这不是后知后觉,是什么?
我原本觉得,向铮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他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委屈,一定压抑了特别久,所以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不管怎样,我就只想来静静的陪他一会儿,让他回去,回柏阳。那个巨额的赔偿金,就是漏斗,只要有它在,再多的幸福和快乐都会流尽。我已经不希望他再为我做任何事,只希望他能没有负担的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显然变味儿了,因为尹掣在,很多话都不能说,反而尹掣,说了各种尖酸刻薄的话,真是个没有风度的男人。
我知道,我又一次无意的伤害了向铮,我看着他忧郁的瞳孔,心里被揪了一样的疼。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看不起尹掣。
回柏阳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他似乎感到不安,拿了吃的哄我开心。我曾经努力的想要对他好的一个男人,现在却只让我觉得想逃。
或许真的是,自己骗不了自己。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着向铮送我的那些小礼物,老天就是这样,它喜欢给擅于幻想的孩子制造她们想要的气氛。我能想起他任何一个小动作,不让他睡懒觉而微微皱起的眉,微笑时勾起的嘴角和露出的小虎牙,甚至出现幻听,听见他宠溺的叫我,小妖精,小姑娘,小骗子……
每叫一声,都让人痛到骨子里。
我失态的扔了那些小东西,也扔了那枚“双C”logo的钥匙。
叮叮当当,当当叮叮。
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跳入视线,它委委屈屈的在地上跳了两下,不动了。
天,那是一枚戒指。
它是从钥匙挂着的公仔里面掉出来的,公仔背着的小书包拉链扯开,里面还有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
“送给我老婆。”
旁边是一个傻呼呼的笑脸。
我竟然从没在意过那只长相夸张的小娃娃。
那个傍晚,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这是否是我们生命中最后的奇迹。
我给尹掣打了电话,约他在咖啡厅见面,然后把他送的戒指还给他。
“是因为向铮吗?”他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对。”
“他有什么好!”尹掣激动的把身子向后倚,倚得椅子吱吱作响:“我能给你的那些,他给得了吗?”
“给不了。”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目光也柔和下来:“这就对了,听话,把戒指戴上,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去吃饭,我知道天河路上新开了一家餐厅……”
“尹掣!”我打断他:“你这样累不累?”我在他茫然的注视中自问自答:“我累,特别累。”
然后我站起身,走出那间气氛压抑的咖啡厅,外面又开始下雨,零零洒洒,我站在对面超市的屋檐下,看着雨点打在地上激起深深浅浅的水洼,心也像这座城市一样,被雨水洗礼得干干净净。
尹掣的车从我面前经过时,他又故意放慢速度,摇下窗子。
“最后问你一次,上不上车?”
“不必,谢谢。”
“你肯定会后悔。”他傲慢的断定,然后扬长而去,我又一次在溅起的水花中看到我倔强的眼神。
街口拐角处的理发店,放了一首歌,向铮在演唱会最后唱的那首《给不到的幸福》,他好听的声音在雨中反复回荡,让人想去听完。
不是想不起/你枕在耳边的呼吸/ 我们的距离像拥堵的交通/ 看着你转身离去我却无能为力/ 你说路太远风太大/我的回去已没有意义/ 真的很想你/ 当我的爱越来越清晰/ 小小的房子满满的照片/ 明明不想放手却要一次次练习/ 你让我离开关上门/ 关了灯也关掉了回忆/ 如果你要的礼物/ 是我给不了的演出/ 我只好让你把我推向触不可及的高度/ 变化了看我的角度/ 如果你要的温度/ 是我给不到的幸福/ 那就让我退出你的电影退出那张地图/ 在人海中转身谢幕/ 爱的沙漏结束/ 我不哭/ 牵着他的手/ 你要得到我给不到的幸福/ 可是亲爱的你要知道/ 我还是你的那个我……
忽然一霎那,全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