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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相逢不识

百里弈和魑龙从暗道潜入羁縻山,百里亭看到百里弈出现在眼前,喜道:“弈儿,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可把二哥吓坏了!”

“二哥不生弈儿的气了?”

百里亭轻拍百里弈的肩头道:“兄妹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来,让二哥好好瞧瞧,瘦多了!有没有受伤?”

百里弈微笑着摇摇头,见百里舜华远远地站在一边,一脸的不快,心中一沉。

寻梅冲上前,抱住百里弈,又哭又笑,齐挺儿也迎上前,百里弈但见他嘴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正自纳闷,忽然觉得寻梅的脸模糊起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寻梅的脸又渐渐清晰起来。

这天夜里,百里亭命人备好酒席庆祝百里弈死里逃生。众人东奔西跑、提心吊胆了近一月,这天晚上能放宽心坐下好好吃饭,都夸赞晚上的菜特别好吃,饭也特别香。

百里弈把每一道菜都尝了个遍,只觉每一道菜都淡而无味,似乎都没有加任何调料,于是小声问齐挺儿:“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菜都没加盐?”

齐挺儿奇道:“不会啊!有加盐,不咸不淡刚刚好!”

百里弈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冲进厨房,找来一罐盐,抓了一把,放进嘴里,盐竟是淡的!

百里弈慌了神,抱着盐罐奔出厨房,逢人便拉住叫尝尝是咸是淡。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百里弈,道:“这还用尝吗?盐当然是咸的!”

百里弈颓然坐倒,盐罐从她怀里滚落,盐粒洒了一地。

“帮主!”一个声音在背后叫她。

百里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帮主!”声音提高了。

百里弈依旧不动。

一个人影走到百里弈面前,百里弈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眼前站着魑龙。

百里弈眼睛一亮,突然抓起盐罐,往前一送,大声道:“你尝尝这盐,是咸是淡?”

魑龙蹲下身,疑惑地望着百里弈:“你怎么了?”

百里弈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能大点声吗?”

魑龙骇然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百里弈茫然地望着他,泪如雨下。

魑龙凝神运劲,将手掌按在她的背心,百里弈忽觉气顺多了,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道:“魑龙大哥,我没有味觉了!”

魑龙重伤在身,稍一用劲,便觉身体如掏空一般,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百里弈点点头。

魑龙道:“再尝尝盐的味道。”

百里弈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摇了摇头道:“听觉是恢复了,可是,我还是没有味觉。”

魑龙拉起百里弈便走,百里弈急道:“去哪儿?”

“必是许久不曾换血的缘故,现在就去换血!”魑龙带百里弈离开羁縻山。此时夜色已深,街上清冷,魑龙将身上斗篷脱下披在百里弈身上,“别走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便消失在街尾。

百里弈孤身一人蜷缩在黑黢黢的墙角里,魑龙的斗篷上还留有他的体温,在刮着穿堂风的冰冷的街巷里,斗篷显得特别温暖,百里弈拉了拉斗篷,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

风越吹越大,越刮越冷,伸手不见五指,抬头看不到一颗星星,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雷声,接着听到瓦上有“啪啪”的声响,冰冷的雨水钻到百里弈的脖子里,百里弈不禁打了个寒战,忙躲到屋檐下。一道闪电划亮了大地,百里弈看到天地间好大一片雨帘,就如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心中一紧,“魑龙素来只抓昏官和江湖败类,江湖败类大多功夫不弱,魑龙带着重伤,不便与他们交手,多半会去找昏官,可当官的家里都有护院。如今官府知道我这个吸血魔头躲在羁縻山,对附近口碑不好的官员必定多加保护,万一设下天罗地网,那么魑龙岂不是很危险?”

百里弈焦急地在屋檐下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以魑龙的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有事的!定是被大雨绊住了,所以还没有回来!我多想了!”

眼见天色渐亮,街上已有来往行人,魑龙依旧没有出现。百里弈心急如焚,再也呆不住了,一头扎进雨中,边跑边喊:“魑龙——魑龙——”

百里弈跑了好几条街都未见魑龙的影子,心里越来越害怕。她毒血多日未换,本已四处乱窜,伤及味觉,此时又满街疯跑,毒素游窜得更快。未免毒发失去视觉和听觉,百里弈忙取出袖中长针,针刺穴位,使毒素姑且游走体表,周身顿时奇痒无比。她跑得两腿发软,挠着身上的痒,趔趔趄趄走了一阵,街上行人渐多,三五一群,指手画脚,边议论边往城门跑。

百里弈隐隐觉得与魑龙有关,忙凑上前去打听。那些人看到百里弈全身湿漉漉的,怪道:“姑娘,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

百里弈急道:“你只说出什么事了?”

“平王真好本事!昨夜把吸血魔头抓住了!听说就吊在城门口,我还真不知道吸血魔头长啥样!这不,正要去瞧瞧!”

百里弈心头一震,身子不由微微一颤,紧紧拽住披在身上的大黑斗篷,一路摇摇晃晃,被人群推搡着挤到了城门下。

城门前的空地上有一滩殷红的血水,被雨水冲得四下流淌。百里弈顺着血水滴落的方向抬头往上看,城门上赫然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

“九丈玄绳”如捆粽子似的把黑衣人捆得结结实实,那“九丈玄绳”是魑龙的随身武器,百里弈太熟悉了。她拖着发软的双条铅腿,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魑龙走近。她清楚地看到两条粗大的铁索贯穿了魑龙的双肩,她还惊异地看到魑龙居然没有带面具。

她仰头呆呆立在城门下,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她的眼角滚落。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魑龙的脸,他的脸苍白得就像一张纸,脸上写着极大的墨绿色的“淫僧”二字,奇怪的是不管雨水怎么淋,那两个字扎了根似的牢牢地粘在他的脸上,而那张黑色的骷髅面具此刻被钉在城墙上。

百里弈突然明白为什么魑龙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脸被人恶作剧般写了擦不去的字,他情愿一辈子躲在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具后,也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字。然而此刻,他被吊在城门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脸。

大雨倾盆,可围观的人没有回家避雨的意思,撑着油纸伞,挨挨挤挤,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出极好看的戏。

百里弈痛苦地看着魑龙,心如刀割,颤声轻轻唤道:“魑龙!”声音轻极,只怕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魑龙微微睁开双目,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没有撑伞的百里弈。他看到百里弈全身都湿透了,滴水的头发紧贴在冻得发青的脸上,咬着嘴唇,仰面正无限悲伤地看着他。他怔怔地望着百里弈,脸上带着难以描画的痛苦,微微摇了摇头。

“吸血魔头原来还是个淫僧!”有人拾起石子丢向魑龙,接着人们纷纷捡拾石头、泥巴狠劲抛向魑龙。

魑龙低头咬牙忍受,愣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百里弈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要扔!他不是吸血魔头!他不是淫僧!”突然身后一支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拖出人群,直拽到僻静处。

百里弈转身看到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百里亭。“二哥——”百里弈把脸埋在百里亭怀里,放声痛哭,“魑龙不是吸血魔头!他不是淫僧!”

“二哥知道,二哥知道!”

百里弈喊道:“你不知道!魑龙是因为我才落到官府手里的!”

百里亭道:“听二哥说,你大喊大叫不但救不了魑龙,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要想救魑龙,必须从长计议!”

百里弈闻言抹了抹眼泪,用力点点头。

当日,百里亭和百里弈一回羁縻山,便召众人集聚一堂。

百里舜华气冲冲地说道:“他们大张旗鼓地把魑龙挂在城门上,摆明了是个陷阱,要把我们一网打尽!谁爱去谁去,百里山庄的人可不能去送死!”

齐挺儿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魑龙虽说是正义帮的人,可也救过你们百里山庄的人。要不是魑龙拼死保护你们,你现在早就死在外边了,还能回羁縻山?”

百里舜华怒道:“我们当初离开羁縻山那也是为了解你们厉鬼山之围!”

“够了!别吵了!”百里亭拍案而起,怒道,“若不是弈儿有先见之明,羁縻山早被官兵夷为平地了!正义帮和百里山庄没有你我之分!谁再说些生分的话,立刻给我打出去!”

魅狐铁青着脸道:“都别说了!是个陷阱又如何!老娘我怕过谁?今晚我去救魑龙那傻子!”

百里弈道:“魅狐,我知道你功夫好,人又仗义!但平王太狡诈了,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仔细想过了,要救魑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魅狐喜道:“妹子,你尽管吩咐,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百里弈道:“我们把营救魑龙的时间定在明日卯时。”

齐挺儿怪道:“为什么不是今天晚上?明日卯时……青天白日的不好行动啊!”

百里弈道:“你也觉得晚上救人更合适,那些当官的自然也这样想,晚上的戒备一定格外森严!而且夜晚城门下空荡荡的,就算出现一个人,目标也很大。明天是集日,赶集的人很多,我们可以混在人群中。”

百里亭道:“弈儿说的有道理!只是,具体怎么做,还得有周详的计划。”

百里弈道:“回来的路上,我就静下心细细想过了。明日卯时,挺儿、二哥,你们想法子在平王府放一把火。魍鹏去府衙放一把火,大白天放火虽然不易,但你们无论如何想法子做到,这样或许能把他们的部分兵力吸引开。魉鲲,你带一部分人假装要去救人,做做样子,目的是再引开部分兵力。魅狐,寻梅,你们和我趁着官兵去追魉鲲时带一小队人直接到城门下救人。”

百里舜华小声嘀咕道:“这也太冒险了!”

百里亭朗声道:“我看这法子不错,就这么定了!”

这天夜里,百里弈周身奇痒难耐,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却又不能拔出长针。她心知一旦拔出长针,不多时便会毒发,那时她将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要怎么救魑龙?她用力地抓挠,只觉浑身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噬咬般,可她越抓越痒,只觉浑身上下哪里都痒得难受。

次日清晨,寻梅掀开百里弈的床帏,一见百里弈,猛然迸出一声惊呼,把好不容易累得昏昏欲睡的百里弈惊醒。看着惊恐万状的寻梅,百里弈惶惑地下了床,疲惫地坐到梳妆台前,抬眼惊见镜中出现一张满脸脓包的黑脸,吓得她急忙起身后退,却被脚边的凳子绊倒,滚翻在地。

“你……到底是谁?”寻梅怯生生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怪物,可这怪物分明穿着百里弈的衣服,撑着地的那双黑手就像懒蛤蟆的脊背,令人作呕。

“怎么会这样?”百里弈看着自己那双可怕的手,伸手摸着长满疙疙瘩瘩的粗糙的脸,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我以为只是会很痒而已,怎么会这么严重?”

寻梅不敢上前,厉声喝问:“你快说,你把我家小姐弄哪里去了?”

百里弈惨然抬起头,“我就是啊!”

寻梅远远地站在一边,指着百里弈怒道:“你胡说!我还不认得我家小姐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小姐房里?还穿着我家小姐的衣服,你把我家小姐怎么了?”

“寻梅,”百里弈颓然道,“我是百里弈啊,我们一起长大,从小睡在一个屋里。你纵然认不出我,总听得出我的声音吧!”

寻梅一怔,“声音……你……你真是小姐吗?”

百里弈点点头道:“我只是得了一种怪病。不过不要紧,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寻梅道:“既然你病得这么严重,那今天你就不要去了,有我和魅狐呢!”

“平王狡诈得很,我得去!我戴顶挡沙帽,再戴副手套就行了。我得怪病的事暂时谁都不要告诉,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说……我昨夜淋了雨,受了风寒,吹不得风。”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准备出发!”

百里弈和魅狐躲在远处遥望城墙,眼见往来的百姓纷纷传言府衙和王府一同起火的消息,却不曾见一兵一卒从城墙上下来。百里弈心下只道被平王识破了她的调虎离山计,一伸右臂,混在街市的魉鲲领众一齐现身,以弓弩射杀城墙上士兵,一通狂射。城下顿时如炸了锅似的乱成一团,百姓四面逃窜,横冲直撞,魉鲲乘机带人四处散开。

百里弈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奇怪的是既没有追兵,也没有伏兵,心下觉得怪异,却又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

魅狐催促发愣的百里弈赶紧按原计划行动,百里弈虽有疑虑,但情况紧急,无暇细思,忙和魅狐一起推着手推车冲到城下。魅狐跃身运劲以利刃砍断铁索,魑龙坠下来,落在手推车里,魅狐和百里弈在众人的掩护下推了便走。

走了不多时,百里弈忽道:“先看看魑龙是真是假!”魅狐伸手将覆盖在魑龙脸上的乱发掀开,百里弈惊呼:“他不是魑龙!我们快跑!”

众人遂弃了手推车拼了命四处逃窜,百里弈跑得最慢,寻梅便拉了她一道跑,魅狐断后,三人跑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伏兵出现,后面也没有追兵,百里弈喘气道:“我们别跑了,根本就没人追我们!”

魅狐怪道:“那平王的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害我们大家白忙活了一场!总算有惊无险!”

“是啊!”百里弈松了口气,低头看到系在腰带上的玉笛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糟了,我的笛子不见了!”

魅狐忙道:“别急!准是刚才跑得太急,掉地上了没发现。我们陪你回去一起找!”

“不不不!此刻人多反而不安全!你们都回去,寻梅陪我去找就行了。就算碰到官兵,我们只是两个小村姑,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倒是你,快走,别叫人认出来!”

魅狐听百里弈说得有理,便赶紧离去。

百里弈和寻梅往回走,两人边走边找,忽见前方来了几个官兵,其中一个手里还拿有一卷画。百里弈和寻梅低头立在道旁,那官兵侧头看了一眼百里弈,道:“你,把帽子摘掉!”

百里弈道:“民女不敢,怕吓着官爷。”

“放屁!”那官兵抬手以刀把掀翻百里弈的挡沙帽,一见百里弈,大叫一声,连退数步,连画也掉落在地。

“哇!好丑!”“不是丑,是太可怕了!”“简直是恶心!”众官兵正纷纷议论,那画卷在地上微微滚动,所画之人显露出来,寻梅惊叫:“小姐,画中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什么?”官兵忙俯身拾起画卷,“就她?长得跟画中人一模一样?你眼睛有毛病!”

一个官兵怪道:“长得跟懒蛤蟆似的,还觉得自己是天仙!闻所未闻啊!”

另一个官兵笑道:“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众官兵哈哈大笑。

内中一个官兵道:“大伙儿别在这儿瞎耽误工夫,找人要紧,王爷还等着呢!”一众官兵这才有说有笑地扬长而去。

百里弈默默地捡起挡沙帽,重新戴好。寻梅劝慰道:“小姐,他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们一起找太慢,还是分头找吧。”

寻梅心下猜度百里弈心绪不佳,想一个人静静,道:“那你别走太远,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百里弈略一点头,便小跑开,百里弈倒不是为官兵的话不自在,只是那玉笛晶莹透亮,十分引人注目,若被人瞧见,必定被当成至宝拾了去,因此刻不容缓。

百里弈找了许久,道上往来行人不断,只是不见玉笛踪影。百里弈心知找回无望,颓然地走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此刻日上中天,她又累又饿,隐隐约约地似瞧见前方有一物闪着白光,甚为耀眼,定睛一看,是一支玉笛,白如雪,皎如月,正是“暗飞声”!百里弈心中一阵狂喜,可霎时便沉入谷底,因为那玉笛此时正握在别人手中。

“不管他肯不肯还,我一定要拿回来!”百里弈生怕那人藏了玉笛便跑,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到那人身后,抬头看了眼握笛之人的背影,见他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身穿绣着金蟒的白色锦袍,背剪双手,迎风而立。身边士卒林立,还有一匹高大健壮的战马。

“这支笛子是我刚才不小心掉的,请你务必还给我!再不然,我愿意出高价买回!”百里弈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手中的玉笛,好像她一眨眼,那玉笛就会消失一般。

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动,缓缓地转过身来,这握笛之人竟是沈铭!

百里弈登时怔住了,隔着挡沙帽的白纱,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沈铭,恍恍惚惚似梦似幻。她已经记不清沈铭有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此刻,她呆呆地凝望着,脑海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沈铭也怔怔地望着她,俄而上前一步,颤声问道:“你是弈儿吗?你没死?”百里弈心慌意乱起来,这久违的声音!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草的味道,他是沈铭!是沈铭!和五年前一样的丰采俊朗!他真的就在眼前,不是梦,更不是幻觉!

“是我!”百里弈一把摘下挡沙帽,神情似哭似笑,似悲似喜,正有满腹的话要说,却见沈铭面色陡然一变,急退一步,拧起眉头,别过脸,冷然问道:“你是谁?”

一众官兵乍见百里弈,个个惊异出声,指指点点,一片唏嘘。百里弈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丑陋模样,忙将挡沙帽罩上,慌乱中白纱缠作一团。她越理越乱,竟将白纱扯破了,于是把帽檐拉低,深低着头,几乎把脑袋埋进了衣领。

“你说笛子是你的?你从哪儿偷来的?”沈铭的话冷如寒冰。

百里弈不由打了个寒战,微微抬起头,沈铭胸前金光闪闪的绣蟒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令她一阵目眩。

“快说!你是从哪儿偷来的?”沈铭厉声追问。

“我……”百里弈眸子莹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丑八怪!我们王爷在问你话!再不回答,要你的命!”一个士卒气汹汹地喝道。

“王爷?”百里弈诧异地微微抬头,见沈铭身穿白色锦袍,前襟用金线锈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四爪金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笛子不是我偷来的,是……百里弈亲手交给我的,她托我物归原主。”百里弈仰面凝望沈铭,压低嗓音,一句一顿地说道。

“她还说了什么?”沈铭匆匆瞥了一眼百里弈,又忙将目光移开,加了一句,“你转过身再回话。”

百里弈怔了怔,依言背转过身,黯然道:“她让我问问这笛子的主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沈铭闻言静默良久,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百里弈,见她一身破衣烂衫,一双满是泥垢的草鞋,分明是穷苦村姑的打扮,怪而问道:“百里弈长居深闺,怎会认识你?‘暗飞声’是无价之宝,她怎敢托付于你?”

“王爷觉得民女穷困潦倒,就该有图财之心,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沈铭说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您就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岂不闻‘**************’?其实,百里弈穷困潦倒更胜民女,民女与她结识之时,她只是个身无分文的叫花子!”

沈铭淡淡一笑,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顽皮,喜欢假扮各种人。”

“假扮?”百里弈诧异地回过头,从肩头上望着沈铭,“你不相信?”

沈铭见百里弈转过脸,那张长满脓包的黑脸在阳光下如此清晰,闭目道:“你把脸转过去!”

百里弈忙转回脸,心下却一片凄凉。

沈铭道:“她果然有眼光,你虽然生活拮据,却信守承诺,始终没有将这支玉笛当掉或卖掉。”

“是啊,这些年不论多苦多难,我都没有打过这支玉笛的主意!就算饿死,我都不会将它卖掉!不像有些人,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沈铭一怔,觉得眼前的丑女话中有话,问道:“关于这支笛子,百里弈还和你说过什么?”

百里弈冷冷一笑,道:“她还让我再问这支笛子的主人,黄河依旧,泰山如故,君心何在?”

沈铭闻言一震,颤声道:“是她变心在先,下嫁尤诗泓,却问我君心何在?”

“下嫁尤诗泓?你听谁说的?”百里弈惊疑无比。

沈铭断然道:“亲眼所见!”

百里弈低头略一思忖,猛然醒得当年尤诗泓软禁她时,让纫兰冒充她嫁给了尤诗泓,尤诗泓这才名正言顺做了庄主。沈铭口中的“亲眼所见”,看到的便是尤诗泓和纫兰的婚礼。那纫兰擅长口技,必定骗过了沈铭。百里弈心中大恸,忙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看到的并不是百里弈,而是她的婢女纫兰,你信吗?”

“怎么可能?我还听说,百里山庄被白老大攻占后,尤诗泓被杀,她随即为尤诗泓殉情了。若非做了庄主夫人,又怎会为尤诗泓殉情?”

百里弈连连摇头,转身急道:“全错了!全错了!山庄遭灭门惨案后,百里弈一到家就被尤诗泓软禁了。她一直等你去救她,可是,她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你。之后,她只有逃离百里山庄,这些年,她一直流浪在外!她……”百里弈已然泣不成声。

沈铭惊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没有为尤诗泓殉情?那么……她还活着!难怪含辞坚持说她在幽冥谷见到了百里弈!难道她真的加入了贼丐帮?她在哪儿?快告诉我她在哪儿?”沈铭只看了百里弈一眼,便又将脸别过。

“她……我……”百里弈垂下头,心下道:“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愿多看我一眼!如果你肯仔细看我,也许,你能认出我来。不,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绝不能让你认出我来!”百里弈回转身,背对沈铭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那么信任你!你是她的朋友,她一定有告诉你,你好好想想!”

百里弈黯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沈铭托着手中的玉笛,似哭似笑,“‘姓甚名谁’?‘君心何在’?”

百里弈偷偷回顾沈铭,见沈铭似喜似悲,失魂落魄,猛然觉得沈铭还是当初的那个沈铭,他的心没有变!

沈铭凝望玉笛,怔怔然伫立良久,百里弈则微侧脑袋看了他许久,心中只觉得有许多话要告诉他,但不知从何说起。直到沈铭回过神,对左右道“回府”,百里弈忙回转过脸,沈铭见百里弈还站着,道:“我就是笛子的主人,多谢了。如果你无家可归,我平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需要帮忙,尽管来平王府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平王府?”百里弈大骇,转身惊问,“你住在平王府?那平王是你什么人?”

沈铭道:“我就是平王。”

“什么?你怎么会是平王?你怎么能是平王?”百里弈震惊无比。

左右怒喝:“大胆!我们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大哥,你怎敢出言不逊?”

百里弈心乱如麻:“他竟然就是平王!他是朝廷的人,那么,下毒之人竟然是他!害我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是他!率八万大军攻我厉鬼山的是他!断我粮道,动我军心的是他!害死全襄大哥,将厉鬼山化为灰烬的是他!杀死白云,险些将我烧死在铁车里的也是他!布下天罗地网,拿下魑龙的人还是他!”

沈铭微感诧异,“我为什么不能是平王?”

百里弈面如土色,满腔的悲愤激荡胸怀,她含泪暗暗抬起手掌,将袖箭对准了沈铭,那沈铭似有所觉察,转过身,百里弈忙抬手伸进头巾挠了挠头皮,暗自咬牙道:“他的功夫不在魑龙之下,我不能轻举妄动!”

“怎么不说话?”

百里弈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笑道:“谁不知道平王是大英雄!有通天的本领!才几天的工夫,就将厉鬼山化为了灰烬!我以为平王有三头六臂呢!”

沈铭微微一笑道:“厉鬼山有天险可依,想剿灭,谈何容易?这次我能打胜仗,全凭机缘巧合。我想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所以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来日又生祸患。我知道这件事做得有些绝,可厉鬼山是大贼窝,别说那只是空山,便是有人,也不过是些死有余辜的乱党贼寇,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据我所知,正义帮里也有不少老弱妇孺。”

沈铭愤然道:“什么正义帮,根本就是邪魔歪道!那白老大称霸一方,作恶多端,人神共怒!就算我不是皇室子弟,也有责任,为天下百姓除害!”

百里弈默然不语,只将牙关紧咬,冷道:“正义帮哪那么容易剿灭!”

沈铭笑道:“我已经抓住魑龙,而且白老大也已中计,正义帮此刻只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出十日,必然覆灭!”

百里弈大惊道:“这是为什么?”

沈铭轻拂衣袖,笑而不答,抬脚便走,侍卫随即跟着便走,只留百里弈伶仃而孤独地立在原地。风吹动她凌乱的发丝,发丝盖在她惨白而冷峻的脸上,百里弈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她盯视着沈铭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

沈铭刚走,寻梅就像一阵风似的从远处跑来,神色慌张,“小姐,赶紧别找笛子了!魅狐出事了!”

百里弈身形一晃,回过神。

“魅狐的手莫名其妙地烂了,大夫说她中了蛊毒,除非找到解药,否则没得治。大家说你懂医术,正四处找你呢!”

百里弈心神一凛,想起沈铭说的最后一句话,揣摩片刻,忽道:“那具穿着魑龙衣服的死尸被人种了会传染的毒蛊!你速速回去,通知弟兄们千万不要和魅狐接触!你小心取些魅狐手上的毒液投到水缸里,然后,让弟兄们提着水桶,带上水瓢,大街小巷的逢人就往人脸上泼!”

“这……为什么呀?”

“我没工夫跟你解释。还有,我得混进平王府,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来找我!”

“平王府?”寻梅惊道,“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能孤身前去?为什么每次你要冒险,总不让我呆在你身边?上次你不准我跟你坐同一辆铁车,这回又要把我支开!我不答应!”

百里弈喝道:“你再磨叽,不仅仅是魅狐,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

百里弈抢道:“我已经不是过去的百里弈,没人能伤害我!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找几个弟兄埋伏在平王府外,随时听候差遣。”

寻梅这才点头离去。

百里弈抄近路拼命追上沈铭,躬身以手扶膝,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且慢!你刚才说的话……还算话吗?”

沈铭在马上按辔回头,“本王一言九鼎!”

百里弈扑通跪地,悲声道:“请王爷收留民女!民女必结草衔环以报!”

“把脸蒙好,跟上。”沈铭说罢,双腿一夹,继续前行。士卒们小跑紧随,百里弈边走边将挡沙帽上的白纱扯下来蒙在脸上,见众人跑远了,赶忙发足奔跑,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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